老字号

高锦潮 · 发表于 2024-3-14 07:03:12

老店

高锦潮

这个题目，极易使人联想到与大家通常所认知的那个“老字号”，且是别具传统特色的商号。今天我要说的这个“老店”，实在令诸位读者意外，它与任何风光和名号都不搭，甚至用这两个字来命名，都是奢侈得过分。

本文所写的“老店”，与我现在入住的单位大门隔路相望，一南一北，一小一大，一个是陈旧不堪的小厂房，一个是体态魁梧的高楼大院。更巧的是，位居三楼办公室的我，背后的窗户刚好与老店直对其门，处于时刻相望，只要我坐久了起身在办公室里活动时，对面的店铺就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很多时候，我会捧着茶杯，盯着店面望得出神，就是坊间人们俗说的“痴子望一眼，呆子望到晚”的那种“愣神”。这爿小店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里面所卖的东西不是针头线脑，而是塑料制品居多，一两元一个，三五元一样，最高的也不过几十元。

第一次注意这个“老店”是在两年前的溽热盛夏，那天突然下起了雨，下班回家的我没有雨具，便冒昧地跑进店里。当时，老俩口正手捧饭碗，隔着中间摆着一碟炒菜的杌凳，坐在小凳上刨干饭。见我闯进店里，与我陌生的二老热情起身，客气地说：“就在这里吃饭。”我笑着打趣道：“今天你家饭少，改天提前打招呼来吃。”男主人实诚而又自圆其说：“不要紧，我给下碗面，下雨了就别来回跑了。”一番你捧我逗地说笑后，女主人从门后给我递来一把雨布伞。躲在那把算得上是古董级别的雨伞下，一路上我没有遭到大雨淋湿，却被浓烈的桐油味给熏得有点头晕脑胀。

后来得知，这老俩口下岗后，就租赁了原是民政局福利厂的这间厂房做门面，用红漆在门楣上写下不算正规的“老店”二字。屈指算来，三十多年的风雨飘摇，让这俩口子从中年进入老年，“老店”在时间上还真的算是老了。

其实，当时他们开这个店时，一条浔河路上周围还没有一个店面，也许那时生意还可以，如今的这个“老店”，好像已经被一条路给遗忘了，虽然偶或有人路过，却见不到有几个人能与店面亲近一下，甚至还难得抬起眼皮朝老店瞧一眼。一次，家里要买新拖把，我想从照顾他们生意出发，专门进店去看了看。妻子听了我的描述后，连连摆手说，那些东西早就落伍了，农村家庭用用还差不多，你千万不要拿来家，买来了我也是扔。从平时观察上看，男主人不搓麻不打牌，也不抽烟不沾酒，多数时间是走到路对面的办公楼门口，站在一旁与人侃空，遇上开心或是气愤的事儿，他没有开怀大笑过，而是只见笑容不闻其声地笑，即便是说到胸中发堵的事，也不会像有的愤青那样放开嗓子怨上骂下地吼出声或是争执起来。

一次，单位要裁减门卫，有人同我耳语，讲老店的主人有意帮我们代为照应照应，工资只要千元左右，甚至可以更低。我说人家这么大年纪了，那样做不是欺负人吗？替他说情者哈哈地笑着讲，他觉得自己的小店没有什么生意，事情不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毕竟还能有点进项。想想这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于是，就给了他一把门卫钥匙，碰上有的同志忘记带钥匙或是遇上急事时，请他开下门或是把门锁起来，不失为是一种弥补。两个月后，对方主动提出降薪，理由是一个月也没帮我们开锁几次门，钱拿多了良心上说不过去。再后来，他又直接提出不要钱了。我以为是又嫌钱少了，便让办公室人去探听他的口气。对方讲，都是邻居，我们单位平时的扫帚拖把塑料盆什么的小东西，都是从他家店里买的，已经照顾生意了，他们帮我们照看个钥匙再要钱，心里就有愧了。就这样，从那以后他便一直为我们义务服务。逢上年节单位发福利时，我特意交待办公室给对方递了一份表示意思。说实话，从尊老出发，我们于心也不忍啊。可是，收了两次后，对方就再也不肯要了，理由是“无功不受禄”。

后来听人说，薛某某就是他的亲弟弟，我这才在一声惊讶中将弟兄俩对上号。个头肤色长相口音，就连背后走路的样子都如同一个模子脱出来的。老薛的弟弟与我已经熟悉三十余载，当年我俩都是办公室主任，只是他的主任比我大，我是一个县属企业的办公室主任，他是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如今，他就在我们县上做领导，而且还在位。有人曾经为老薛打抱不平，讲他弟弟多少年一直在要害部门遮风挡雨，当年只要歪歪嘴，你们夫妻俩笃定都乘着“四0五0”的风“再就业”了，凭啥放着硬真真的关系不用，非得在这个死气沉沉的“老店”里等老？穿着褪色蓝布大褂的老薛一笑回道，守老总比等老强，也是一种活法啊。

由是我想到，在其弟弟前后，本地已经不下五六个“县级官员”吃了牢饭，即便是科局级干部也有二三十人穿过了犯人的衣裳，而其弟弟还是与他一样形影不离地行进在我们寻常人的生活中，这不是一种更好的“老”字号吗？我不知道老人的文水可不可以与其弟弟平起平坐，也许，他就是文盲一个，更有可能超过其弟，可是，他这种颇有点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话语，仔细琢磨琢磨，还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