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澡堂石

幸福方圆 · 发表于 2023-6-3 15:30:06

               老街澡堂石

【闲人写心】老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能撩动思乡的心弦，更何况能看到老家影子、激活童年记忆的老家“澡堂石”呢。五一回家，听街坊说，有着百十年历史，数十块“洁白如玉、光滑如肌”一二米长、三四十公分宽厚的“澡堂石”，在老街已经“复古开发”的时候不翼而飞了。我绝不相信，我更愿意相信是政府已经把那些具有文物收藏价值的“澡堂石”收藏保护起来了。随笔忆写老家澡堂子和澡堂石，祈愿澡堂石没有飞走，希望下一次回家还能相见。

                        —— 题记

五一回家，虽然只有三四天时间却收获满满。喝了喜酒、逛了老街、登上三岛、享受盛宴、见到了几十年未曾见过的老同事老朋友，非常开心。然而也有令人惋惜堵心的事，听街坊说，老街又一古老记忆“澡堂石”不翼而飞了。尽管这事与我无关，却勾起我对澡堂子的念想，激活我对澡堂石的回忆。

“澡堂石”(本人为它命名）就是安放在澡堂子里洗澡池边的石头。凡是进过老家东街澡堂子洗澡人，都见过澡堂石、都与澡堂石有过亲密接触。可百多年过去了，又有几人记得它、想着它、念着它。我之所以念着澡堂石，想写澡堂石，是因为感觉它受老家人情感熏陶，有了老家的影子，有我童年的记忆。

说澡堂石，得先说澡堂子，也就是浴室。现在人都不进浴室洗澡，对澡堂子，已经没有印象了。然而过去不一样，尤其是我们年少时的六七十年代，水乡离不开水的人们，洗澡是日常生活规定动作。能进澡堂子洗澡，是男人们的奢侈消费，普通人特别是女性，冷天在家洗澡是不二选择。夏天，浔河边、池塘旁都是孩子们、年轻人浴场。老人们、大姑娘、小媳妇，借着夜色在小院子里大树下，一个木桶一盆温水，冲掉一天汗臭，轻松凉爽。春秋寒冬，隔三差五在家洗澡也是必须的。把木桶、热水放在厨房里、小床边，燃一个木炭或煤炭炉子，支撑起塑料布自制的保温房，享受洗澡的清爽、汗蒸的乐趣。当然，那些年轻力壮、有头有脸男士们、闲暇无事老爷们，还有更体面的去处、更奢侈的消费，那就是去澡堂子洗澡。

老家岔河古镇有二千多年历史，按照水乡人的生活习惯，老街一定有更古老的澡堂子。只是本人孤陋寡闻，不了解而已。本文所写澡堂子，只是记忆中六七十年代老街唯一一家好像是姓胡的澡堂子。这个澡堂子是什么时候建？什么时候关门都不清楚。听老人说澡堂子建得很早，到了民国，就连国民党省长韩德勤也来洗过澡。抗日战争时期共产党大干部陈毅、粟裕、罗炳辉都来这家澡堂子洗过澡，估计也有一二百年了吧！

上点岁数的老家人都能记得，六七十年代岔河中街日杂门市对面，有啇店和酱园店，两店之间有个五六米宽巷子，港口南侧是杜姓人家，港子向东百八十米远，面南有个大门，里面是个小院子，正面是一排平房，右手边是一排与正面相连南北走向平房。再东边，是堆柴火堆煤炭澡堂子烧热水炉灶房。以上房屋组成了老街有名的胡家“澡堂了”。

再细看看里面格局，面南房子好像7间，由西向东5间休息大厅、1间冲淋房、最东边1间是浴池，也是澡堂石所在的地方。冲淋房西边一点与大厅相连的是3间小厅。两个休息厅四周都有五六十公分宽、七八十公分高厚厚的实木板做成木炕，供浴客们堆放衣服休息聊天。房屋两边都是木格兰可开关玻璃窗，记不清当时怎么遮挡避免“漏光”的了。

冲洗间有热水莲蓬头，肥皂、有可以躺一个人长凳子，是专供擦背用的，还有小便池。再进去就是浴池房，东西方向并排有四个长方形池子。池长约5米、宽1米，深60公分。水池四周靠墙处和水池之间都是用白色或者灰色条石也就是我说的澡堂石砌成。最南边是热水大锅池，水池中间有个正方形木格栏盖子，防止人掉锅里烫伤……

介绍过硬件再说说软件吧，让我们用张二爷洗澡享受的待遇，看看澡堂子的一流服务！进门左手是收售票柜台，老板很客气地打招呼，张二爷来了？几位？两位。没等收完票，肩上搭着毛巾，跑堂李三小跑来领二爷进了小厅。这边请，他推紧摊在大炕上衣服，挪出两个位置说，二爷这里可以吧？紧接着去拿来两双木拖子放在炕前，递过两条灰色毛巾，这是带到池子里洗澡用的。

路过冲淋间，擦背师傅会主动收下擦背牌，告知排几号。大约半个小时，就听门口喊，18号张二爷到你了。擦背流程不用细说，柔软的毛巾与柔润的皮肤亲密接触以后，擦背师傅会留下细细长长一卷卷战利品放在客人胸前，表明“擦有所值”。十几分钟特殊享受过后，打一遍肥皂，温水淋一下，大功告成，洗澡程序结束。

如果说擦背是享受的开始，那真正的“上帝”待遇还在后面。二爷从冲淋房出来，浑身水淋淋热气腾腾，眼疾手快的跑堂李三，已经拿着热腾腾的毛巾冲过来。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一阵挥舞，客人身上散发着热气，不会再有一滴水珠。二爷坐到自己位置上毛巾还没凉，跑堂李三又出现在二爷面前，又干又热的白毛巾在二爷背上擦两下，换走从水池带上来的灰毛巾。随口问，二爷来两杯茶？一般都不会拒绝。当客人惬意地坐在炕上边聊天边品茶时，跑堂李三会接二连三送来雪白的冒着热气的毛巾，主动推荐，二爷，今天萝卜很嫩，给你丫两个？好的。转眼，又青又嫩丫好了的水萝卜，已经用托盘送来了，当然还可能推荐花生瓜子香烟等。

那个年代老家澡堂子不兴小费，跑堂的有没有工资我不知道，卖些萝卜茶水挣点小钱大家都知道。所以一般人都会有点消费，算是对热情服务的回报吧。要知道，跑堂的常年双手都在七八十度热水锅里拧毛巾不容易啊！澡洗完了，天聊完了，结完茶水帐，二爷提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准备回家了。跑堂李三再忙都会一直送二爷到收售票处。而售票员或老板也会站起来打在乎，二爷慢走，下次再来。这就是澡堂子洗澡、澡堂子服务、澡堂子享受……

扯远了，赶紧回到正题说说澡堂石吧。刚才说到水池四周和水池之间铺的石头就是今天重点说的澡堂石。每块长约1.5米，宽约35公分，厚约30公分，澡堂石表面光滑如肌，接缝处手感不明显，上面边缘全部打磨成圆弧形。大部分是白色，洁白如玉，也有部分靠墙边的是淡灰色。我不懂石头，不知道那些洁白如玉的石头，到底是汉白玉还是大理石。小时候常和小伙伴坐在石头上“滑冰”，一人坐一人推，经常滑到水池，喝一二口鲜汤也是常事。那个时候这些澡堂石，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现如今回想，更觉得“澡石不凡”。

澡堂石特别和润温暖。从小到大，我看到的碰到的石头，多是形状不规则、麻麻的，凹凸不平、灰头土脸的。冬天手摸上去，总是硬硬的、有棱有角、冰冷冰冷的。而在澡堂子里看到的这些石头，方方正正、边角圆润，手和身子与它接触，都感到柔柔的、软软的、光光的、滑滑的、温温的、暖暖的。对他无需提防，从来不会被它磕伤划伤，不怕被它伤害，它们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温柔的温暖的。

澡堂石甘于默默无闻。尽管无数人见过它，无数人与它有过亲密接触，可有谁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来？这么来？澡堂子有名有姓，又有谁知道澡堂石姓甚名谁？人们洗澡以后都会说，躺在池子石里蒸一蒸非常舒服，又有说说过石头光滑如肌、温暖宜人？尽管如此，澡堂石全然不在乎这些，用自己的柔润温暖去舒服一代又一代人，默默无闻一二百年，无声无息无怨无悔。

澡堂石百年近污不染。荷莲有出污泥而不染美誉，澡堂石与之相比并不逊色，只不过没有文人诗篇赞颂罢了。过去澡堂子和现在不一样，一池水管一天，早晨清水开门，晚上已经是粘稠污浊黑乎乎的了，那个污脏浑浊特殊的臭，今人难以想象。如果说莲出污泥而不染是美德，那么澡堂石每天浸泡在污脏浑浊腥臭的洗澡水里一二百年，依然洁白如玉，洁白无瑕，没有污渍不被污染，难道不是一种美德吗？

澡堂石从不厚此薄彼。澡堂石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用它特有的柔润温暖舒服大家。它习惯赤诚相见，从不待见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衣冠楚楚表里不一的人。他们更不会以貌取人“看人兑汤”，省长韩德勤来，它热烈欢迎亲密接触，新四军首长陈毅、粟裕、罗炳辉来，它向前拥抱肌肤相亲。泥腿子老农来，它用柔润的身躯支撑老农疼痛的腰。三岁小朋友来，它躺着把自己当作孩子玩耍的滑道。他们对待所有人从不厚此薄彼，百年如一日总是这样。

这就是澡堂石的脾气，澡堂石的性格、澡堂石的品德、澡堂石的风范。北京潭柘寺石老虎，听和尚诵经几十年成为佛虎。也许澡堂石一二百年来，受老家乡亲们情感熏陶，映印着老家人影子了？如果去过我老家，熟悉我乡亲，是不是从澡堂石身上看到我老家人那么一点点影子？能看到我们童年的时光？

人们常说，老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能撩动思乡的心弦。是啊，更何况那么多能看到老家影子、能激活童年记忆的洁白如玉柔润如肌澡堂石呢？说心里话，当听街坊说，澡堂子是前几年就倒塌了，我没有感到意外。听街坊补充说，就是前两年，老街已经开始“修旧保护”的时候，“澡堂石”不翼而飞了。我感到震惊。怎么可能一边在挖掘保护，一边却流失这些珍贵文物呢？我更相信是地方政府已经把老街的古老记忆，具有文物保护收藏价值的澡堂石收藏保护起来了。因为那不是一块两块，一方两方，那是几十块有着老家历史印记有文物收藏价值的澡堂石啊！祈愿澡堂石没有飞走，希望下次回家还能相见。

               幸福方圆(朱宝树)
               2023年5月12日
                  北京宽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