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集羊肉药膳养生市集交响曲！

中华诗翁 · 发表于昨天 17:58

我们是踏着一片潮润的微雨出门的。车行在往黄集去的路上，窗外的景致，都浸在一种水溶溶的、淡灰色的调子里。田畴是静静的，落了叶的树枝纤巧地勾勒在天幕上，像些未干透的墨笔。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这样的天气，市集该是怎样一番光景呢？及至到了黄集街道，雨竟很知趣地停了，云层仿佛一卷厚重的灰色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不情愿地拉开了些缝隙，漏下些薄明的光来。空气里满是泥土与草木洗濯后的清气，凉丝丝的，直透肺腑。

那市集的入口，便在这清冽的空气里，笑嘻嘻地迎着我们了。还未见其形，先闻其声，更先领其味了。那是一股怎样雄浑而温馨的暖流呵！它不像花香那般娇怯，也不似脂粉那般俗艳，它是一种厚实的、带着原始生命力的芬芳，是蛋白质与脂肪在烈火与铁釜中欢然交融的产物。这香气，仿佛有形的实体，沉甸甸地弥漫开来，将周遭的寒意逼得节节败退，一下子就裹住了你，像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你周身的寒气都揩拭得干干净净。

循着这香气走去，便真正跌入了一曲宏大的交响乐里了。那鼎沸的人声，各摊贩的吆喝，车辆偶尔的鸣笛，是这乐曲的背景和弦。而主旋律，则是那几口赫赫有名的羊肉汤锅奏响的。顾八羊肉、大亮羊肉、安春羊肉、老同兴等知名羊肉馆的摊位前都挤满了人。尤其是那口定制的巨釜，怕是有小圆桌般大小，乌沉沉的。釜下的火，是旺烈的，吐着蓝殷殷的舌，贪婪地舔着黑铁的釜底。釜中，是满满一锅乳白色的汤，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那声音不是急躁的，而是沉郁的、饱满的，像大地深沉的呼吸。大块大块的羊肉，连皮带骨，在那浓汤里起伏、翻滚，仿佛一群健壮的泳者，在乳白色的海洋里自在沉浮。

老师傅立在锅边，神态安详，如临阵的大将。他手中那柄长勺，便是他的指挥棒。只见他时而在汤面轻轻一掠，撇去些微浮沫；时而深深一探，舀起一勺浓汤，高高举起，又徐徐泻下，那汤便拉成一条柔白闪亮的练子，复归锅中，激荡起更醇厚的香气。这动作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庄严。我走近了看，那汤色果真如牛乳一般，又像是上好的琼浆，稠稠的，润润的。热气蒸腾起来，扑在脸上，是滑腻的，带着一股极浓郁的荤鲜，仿佛只这一股气，便能将人喂得半饱了。

同行的友人低声告诉我，这熬汤的功夫，全在火候与时间的配比上，是急不来的。那投下去的姜、葱、椒、枣，乃至几味秘而不宣的中药材，也并非杂乱无章的堆砌，而是一篇结构严谨的文章，起、承、转、合，各有其位。那羊肉的本身，据说也极有讲究，非得是本地散养的羔羊，食湖滨青草，饮洪泽清水，肉质方能这般腴而不腻，腥膻全无。我听着，再去看那锅中沉浮的肉块，便觉得它们不单是食物，倒像是一件件历经锤炼的艺术品了。这腾腾的热气与声响，是市集交响曲最热烈、最不容置辩的第一乐章。

若说羊肉汤锅奏响的是热情如火的“欢乐颂”，那么省中医院专家义诊的那一角，便是这交响曲中一段沉静而深邃的“慢板”了。两位名医，白衣胜雪，安坐在那里，面前排着长龙。他们问询、诊脉，神色是和蔼而专注的。有趣的是，他们的话语，竟也常常与这市集的主题相关。

我听见徐丽华教授对一位面色有些苍白的老婆婆说：“老人家，你这虚寒的体质，正该用羊肉温补。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就讲了，‘羊肉，苦、甘，大热，无毒’，能‘补中益气，安心止惊’。回去用这黄集的羊肉，加几片当归、几段黄芪，慢慢炖一碗汤喝，比什么药都强。”

她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像一道光，霎时照亮了这市集更深一层的意蕴。原来，这满街的香气，不单是口腹之欲的诱惑，更是流淌了千年的养生智慧的芬芳。那锅中的羊肉，便不再仅仅是肉，而成了“补中益气”的良药；那翻滚的汤，也不再仅仅是汤，而成了“安心止惊”的琼浆。这市集，因此有了一种医食同源的古老灵魂。那食物的暖香与药草的清芬，在此处奇妙地融合，化作一团祥瑞之气，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的思绪便不由得飘忽起来。我想象着，在千百年前的洪泽湖畔，我们的先民，大约也是在这样一个初冬的时节，在劳作与生存的间隙里，偶然发现了这羊肉的妙处。他们或许没有这般精致的锅釜，只在土陶的瓦罐里，用薪火慢慢地煨着。那香气，也是这样袅袅地升起，混合着湖上的水汽与风，慰藉着一代又一代人的饥寒与羸弱。这技艺，从久远的时光里传承下来，被黄集的百姓们守护着，打磨着，终成今日这“省级非遗”的荣光。这哪里只是一个市集，这分明是一条流动的、活着的文化之河呵！

正神游天外，街道的同志热情地招呼我们去品尝。一只一次性纸杯端到面前，汤是乳白的，撒着几段碧绿的香菜，色彩竟是那般悦目。我呷了一口汤，一种醇正的、踏实的、让人心生感激的鲜味立刻占据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一路暖下去，直落到胃里，化作一团融融的春意，向四肢百骸扩散开去。

这时，云翳渐渐散开，天色虽未放晴，却透出一种柔和的亮光。雨后的空气清润，湿漉漉的树胶跑道颜色深浓，映着天光，像一条沉静的绸带。市集里的人，兴致仿佛也随着雨住而高涨起来。各种农副产品的摊子显得格外鲜活水灵：咸鱼、咸肉挂得规整，令人垂涎欲滴；蒜头、红椒编成长串，透着暖心的烟火气；南瓜、山芋裹着些许泥土，模样憨拙可爱；乌骨鸡及蛋品更是散发着新鲜诱人的气息。一旁，黄集本地出产的龙元草本精酿啤酒也颇受欢迎，以药食同源的巧思酿成，给微凉的空气添了一抹爽口的滋味。人们的脸上，都红扑扑的，挂着满足的笑意。那杯羊肉汤带来的暖意，还在我身体里回荡，抵御着雨后的微寒，与这舒爽的天气，融成了一体。

归途上，回头望去，黄集街道笼罩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那市集的喧嚣与暖香，仿佛还追随着我们。我忽然觉得，我们今日所采的，不只是一阵风，一缕香，一首市集的交响曲；我们所采的，是一整个沉甸甸的、温暖的、属于洪泽湖儿女的冬天。而那曲由羊肉汤锅、中药清香与人间烟火共同奏响的交响乐，其袅袅的余音，怕是要在我的心头，盘桓许久了。

（摄影：陈幼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