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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5 08:5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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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江苏省淮安市 电信
《清明絮语》
河边的算盘珠子又响了。父亲在世时总把算盘挂在堂屋东墙上,檀木珠子让风拨得噼啪作响。他常说这声响能镇宅,却不知那些年月里,木珠的节奏早和我们的心跳长在了一处。如今算盘梁上还粘着片刨花,金灿灿的,像他给村头人家修屋补瓦时落在肩头的夕阳。
供桌上的鲤鱼眼珠泛着浊光,鱼鳃边沾着片韭菜叶。母亲若是瞧见,定要拿竹筷轻轻剔去。她总说供祖宗的吃食要比活人讲究,就像当年喂八个孩子似的,稠粥都盛在我们碗里,自己躲在灶间喝米汤。农忙时节天未亮,铁锅就咕嘟起两重炊烟——先蒸上杂粮窝头当早点,再熬锅照得见人影的稀饭。我们狼吞虎咽时,母亲早扛着锄头往地里去了,布鞋后跟磨得起了毛边。
父亲的木工箱还搁在东厢房,刨花蜷成金黄的螺壳。那年他给三姐打嫁妆,刨子推过槐木的香气至今萦在梁间。我总记得他左耳夹铅笔的模样,瓦刀在腰间晃,算盘珠子在风里摇,村组里谁家凳子、铁锹柄子断了都来请这个"小万能"。谁家灶台开裂了,他抹把黄泥就能补得溜光;新媳妇要梳妆匣,他拿碎木拼的牡丹花能引来真蝴蝶。
坟头的纸灰被风卷成旋儿。母亲走后收拾老屋,在她陪嫁的樟木箱底翻出捆红布条——八个娃娃的生辰八字,用绣枕头的丝线系得齐整。最旧的那条褪成粉白,是大姐出生时供销社扯的布头。压箱底的结婚照泛着茶渍,父亲戴礼帽穿长袍,母亲两条油亮辫子垂在绣花袄上,眼角还噙着新嫁娘的羞。
母亲倒在那畦韭菜地里时,塑料便桶翻在田埂,新纳的鞋底沾满露水。医院白墙映着她浮肿的脸,氧气罩滑落那刻,三妹忽然贴在她耳边喊:"妈妈,妈妈!听见就动动手指头。"满屋子人都屏住呼吸,只看见两行泪顺着她太阳穴滑落,在枕巾上洇出两朵墨菊。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极了那年她摇着蒲扇,给发烧的我们哼小曲时的风声
七天后(八月初八)侄女婚礼的爆竹炸响时,她像片秋叶轻轻飘走——定是算准了吉日良辰,不叫红事沾了白。父亲蹲在灵堂折纸钱,忽然说:"你妈这是赶着去给阎王爷纳鞋底呢。"
父亲走的那年深秋,刨花还堆在厨房柴禾里。他常说晌觉要睡足,谁知这一觉竟睡过了阴阳。枕边搁着未完工的桃木梳,齿缝里卡着给小妹刻的并蒂莲。我们赶回来时,他手心的老茧还温热,像刚放下给二嫂家砌猪圈的瓦。堂屋东墙上挂的算盘珠子突然齐刷刷往右滑,三妹哭着说这是父亲在给母亲报账呢。
纸钱灰落在供酒的青花盏里,父亲打的酒柜玻璃蒙了层雾。八副碗筷齐齐码着,倒像要等两位掌勺人入席。风突然掀起母亲绣的桌布角,露出她生前补的补丁,密密麻麻的针脚,把四十载光阴缝成朵不谢的腊梅。小妹忽然说闻见韭菜合子香,转头却见供碟里的鲤鱼微微侧身,左眼凝着滴水珠,在晨光里晃啊晃,恰似那日从母亲眼角坠落的最后两滴泪。
河堤柳絮飘过东厢房的窗棂,落在木工箱的刨花堆里。父亲给母亲刻的桃木梳还别在算盘梁上,梳齿间缠着根银丝,在风里一闪一闪,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想说而未说出的那缕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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