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姐的命运

默耕耘陈永军 · 发表于 2023-3-2 07:57:19

芬姐是喝农药去了另一个世界，貌似美满的生活却画上了句号，二十多年过去了，至今不能忘怀。
十四岁那年我在镇中学初中毕业了（二年制的最后一届），无拘无束贪玩没有考上高中，年龄太小了，父亲只好托人送到乡下去上初中，学校在浔河以北的马家庄（我出生不久随父母下放的地方），开始了新的求学生活。
   这是为了方便附近几个大队农民子弟上学新建的初中，没有围墙，离石子公路近二百米，好天还行，雨天泥泞不堪，一脚下去脚都提不起来，甚至鞋子陷进泥里，拔出来的是光脚，在镇上上学从没有这现象，好歹有个砖铺的路或好点的水泥路。
   这段经历让我对农村充满了好奇和新的认识。
   好在这里的同学普遍淳朴善良，没多久就和他们融入到一起，共同玩耍游戏，不分你我。

   芬姐是我初三的同学兼同桌，化学课代表，这个班级是几个班打乱后重组的重点班，是年级组的标杆。之所以称她芬姐是因为她用纸条自我介绍的，年龄、家庭住址等信息，我也用纸条回过去介绍了自己；当时因为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女生上学普遍迟一点，更有甚者女孩五年级以后就不上了，用父母的话说：识几个字就行了，女孩大了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
   芬姐时年虚十八岁，凸凹有致的身材，那是妥妥的大姑娘了。
   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风渐渐吹起，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时代，因为我童年时代就喜欢看书，平时的零花钱基本省下来都去买书回来看，星期天最喜欢逛新华书店和邮政所报刊亭，我小学同学父亲是邮政所长，他初中毕业内招工就在报刊亭卖报刊，所以有什么好书刊他都第一时间通知帮我留着，我家里就收藏了不少书刊，极大的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

   凭心而论，上学时最不喜欢的就是化学，而芬姐却是此科强项，当我报怨发牢骚的时候，也不知她出于何种目的，是帮助还是同情？总之我为答案和解题方法犯愁的时候，她的作业本就悄然推向我一边，不动声色，不声不响，我也就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三下五除二，作业完美收官，留下体力活跃在操场上，乐此不疲；作为回报，我隔三差五带来了《故事会》《青年一代》《黄金一代》《当代文学》《诗歌》等书刊让其一阅，皆大欢喜。人书读多了，眼界也开阔了，外面精采的人和事深深地吸引了她，精神世界丰富了，人就活的格外有精神，偶尔会情不自禁的哼起了歌。兴许是她恋着看课外书，我是自欺欺人的做作业，当年中考，我们双双出局，结束了读书生涯，她走向了广阔天地，我走向了社会，开始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我在家晃荡了一年多进入了商店做起了售货员，岗前到供销学校又培训了一段时间，目的是胜任这个岗位。
      芬姐毕业后家里帮她找人进了镇办企业糖果厂上班，糖果厂就在原来的公社大院里，新的镇政府迁到新址上，空房就做了厂房。糖果厂里有七八位包装工，一色的姑娘，统一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远远看上去像医生，下班时一起骑着自行车各自回家，她们的到来让这个沉寂的大院增加了无限的生机，一众人中芬姐无疑是最亮的。

漂亮姑娘到哪都有小伙追，每到下班时都有街上小年青去搭讪，什么天黑了，送你回家呀，今晚有好电影，请你看啦……有些姑娘就坦然面对，看就看，送就送，还能吃了我，说笑间就去了；芬姐基本不吃这一套，她有主见，重要的是她看的书多，懂的也多，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人，需要什么样的人，我家与公社大院的会堂一墙之隔，偶尔也会遇到芬姐，毕竟坐在一张课桌过，热情招呼是免不了的，现在想来芬姐还是把我当成弟弟，我也把芬姐当成了好同学，好姐姐，仅此而已；我那时除上班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所谓的“习武”“健身”上，那是我们那时代男孩的通病，没有一身肌肉，都不好意思穿背心，用现在话说必须马甲线爆棚，每每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健硕的肌肉，自豪感油然而生，根本没心思想别的，应该说属于“晚熟”。

      忽然发现有很长时间没看到芬姐了，去厂里问人家，说回家去结婚了，知道了结果也就放心了，心里想，这婚结的真快。
      再次见到芬姐是一年后的逢大集，在乡镇上几天一次的逢集无疑是热闹的，各个商店里都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富裕起来的人们尽情购买自己心仪的东西，辛勤劳动挣来的钱用的踏实。抬头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是芬姐，没错是她，怀里抱着个胖小子，结了婚，身材格外圆润丰满，白里透红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我招呼了她，她笑着过来说：出来给孩子买点东西……你们商店生意真好啊！我应着，还行。我们家也准备在街上建房子，孩他老爹就是建房的，己经在街北批了宅基地了，孩他爸在浔河边码头上卖水泥石子沙子石灰，我就给他们做做饭，等孩子大了就去帮他干，省的雇工人花钱……东西买好了就和我挥手告别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
      几年中偶尔也遇到，只是她买东西急匆匆的，买好一会儿就消失在人流中，脸色也没有以前红润了，皮肤也显又黑又糙，显然是干重活劳累的，后来从别的同学那得到了验证，原来勤劳能干的她为了帮家里，自己就亲自动手上下沙石，那时没有自卸车，全凭铁掀一铲一铲的弄，连家里的男雇工都称她能干。而她丈夫则每天骑着耀眼的摩托车（进口野狼牌），油头粉面夹着真皮小包，穿梭在各个工地之间和县城的娱乐场所，不亦乐乎。

      终于有一天法院的一纸离婚传票送来了，她才觉得五雷轰顶，晕了过去。闹了几天，最终还是离了，街上的二层小楼给了她，儿子判给了丈夫，伤心的她一病不起，据说是肝上出了问题，气郁伤肝活生生的降临到她身上，娘家父母兄弟也劝她看开些，不值当的，自己还是要生存下去，以后有合适的也可以再找，毕竟三十多岁，余下的路还很长。
   我们在街面上的几位同学也去看过她，真的不敢相信那个如花似玉，聪慧水灵的村姑被所谓的“幸福生活”折磨成这个样子，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几个同学见此，都很伤心，只是劝她定要从阴影中走出来，她也点头称是，临了却说：我一门心思为了家，他怎么就这么狠心呢，现在想想都怪我，我要像别的女人一样，化化妆，穿点好的衣服，弄点好的吃吃，保养保养，娇滴滴，跟着他去谈业务，这货也不至于这样让狐狸精勾去。出了她家门，我们几位同学都觉的她最后的醒悟才是重点，可是已经迟了，没有倒流的时光。
   没过多久，同学中才传出芬姐喝农药去了另一个世界，她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最后一封信。
大概意思是：肝病的晚期让她痛不欲生，余生不长也是活受罪，对生活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自己为了有尊严体面的走，选择了喝药而不是上吊。为了迎接这一刻她准备了很久，正值农忙时刻支走了照应她的母亲，自己穿戴整齐，还化了淡妆，床上也换了新床单和枕头，枕头边放了几本《读者文摘》。可以想象她的最后时刻是多么的留恋这个美丽的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她最爱的父母兄弟和自己的儿子，还有纯真的同学情谊，更有那个让她痛彻肺腑的渣男，但这一切都随着她一仰脖子喝下去的农药而结束了，她扭曲的身体证明了她痛苦挣扎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