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晚饭和家人相聚在餐桌边说起了理发的事情,自倒出了些心中苦水。 感觉附近理发店无一称心如意,货不真价不实,理发师傅头衔着实高攀不起,“美发造型师、高级造型师、造型总监”,服务费水涨船高68、138、188元。墙上的毕业证书清一色的海归派,无一张出自本土学院“蓝翔和新东方”。最为怪谈之处学员姓名一栏全部叫“托尼”,毕业证书英文文法犀利(百度版)、统一的微软手写体,即便你通过了托福和雅思也不能完全看懂,唯独有一理头发的小学生却能秒懂。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毕业证书里面夹带了许多拼音,打开某宝查看40元还包邮。
理怕排、事怕巧,说完一旁的大爷(大伯)自高奋勇的要给我理发。一个70多岁的酒鬼要给我理头发,不喝酒手就抖个不停,喝了酒话就不停,谁敢把头交给你啊,暂且不论发型好坏,多年来未曾没见过大爷给别人理过头发。 推杯换盏,大爷颤抖的手神奇般的不抖了,尘封多年的故事被慢慢翻开。 60年前在岔河老街有个有名的理发匠人名唤“张五爷”,年轻时候大爷被安排在此学徒。磨刀、刮冬瓜、站马步,经过3年的锻炼大爷出徒了,开始自己外出走江湖跑码头。剃头挑子遍布了岔河的各个乡村、洪泽的各个乡镇,混码头的资历与日俱增。
街头理发
过去洪泽湖老堆上热闹非凡,倘若两副剃头挑子碰着了在一起,肯定要上前一通盘道。一看看对方道行如何,二打听一下哪个村、哪个大队活多。两副挑子讲的都是外人听不懂的黑化,黑话也是各行各业排查异己分子最好的办法。剃头行业也有自己的黑话,“盘子”“抹子”“吊死鬼”“水老鼠”“铲子”“把子”“瓤子”“打杵”。这些黑话现在还有几人知道,明白其中的意思。
剃头挑子
老照片
工具
大爷讲述自己师出“张五爷”,还有一个同门师兄,就是岔河又名的剃头界“博士”张贵举。 这个“博士”头衔,不同于上文的总监、经理那些虚衔,也不是民间那些拿着罗盘东张西望帮人安宅、开门、选日子聘雇姑娘的“地理先生”。这个“地理博士”货真价实如假包换,说是博士但却连初中都未曾毕业。张贵举是张五爷的儿子,家中世代以理发为生,民国时期在上南京使馆区开了一家理发店“新亚理发店”。那时张贵举刚上初中,一日从使馆区走来了一个洋鬼子“中国通”。询问道“老板,箍筒巷怎么走啊?”这个问题难住了张五爷,张五爷开的是理发店不是走街串巷的剃头挑子哪里知道箍筒巷在怎么地方。就这样被这个“中国通”洋鬼子给嘲笑了一番“你们中国人连自己住的城市都不熟悉,估计出门就会走丢”。恰巧这一幕让刚刚散学归来的张贵举给看见了。 第二日同往日一样张贵举跨上书包和水壶,手里提着饭盒上学去了。天晓得这一天张贵举并没有去学校,离开家门转过街角,一边走一边询问路人,箍筒巷在什么地方。说来也聪明,张贵举询问的都是些拉黄包车的、卖报的、送信的、拖着板车送碳的,没过过多久就径直到了城南找到了箍筒巷。沿着箍筒巷由北往南,由南往北逛了好几边。 也是有心之举,张贵举一边逛一边从书包中掏出作业本记录着。箍筒巷每家每户的信息,陈记木匠铺(做大木盆,5口人,2个徒弟,大徒弟苏北人姓黄,二徒弟安徽安庆人姓戴),王麻子木漆行(卖油漆、桐油,夫妻二人带个徒弟)。一天下来2个作业本子,记得密密麻麻。(一日张五爷无意间看见儿子作业本,看写的如此认识,还以为儿子好学求进,心中不自暗喜,尽不知是记得这些信息。) 晚上张贵举回家告知了张五爷,箍筒巷的位子,讲述了巷子里的情况。起初张五爷还以为儿子去过,哪知知道张贵举编了一个谎言,说是问学校老师,查看图书知道的。赢得了张五爷一番夸奖。这番夸奖惹了祸根,从此皇帝不早朝了。张贵举不再认真读书了,跑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城内城外,书包中也竟是些地理相关的书籍和杂志。学期结束张贵举给张五爷捧回了一堆“鸭蛋”门门零蛋。 张五爷也是老实,想着做生意的人家,怎么会出个状元,儿子只要能认识几个字、记个帐、写个信就可以了。就这样张五爷也没将这些“鸭蛋”放在心上,早早的让张贵举辍学回家接班干起了老本行。 除了按摩没有学会,三年光景张贵举剃头的技艺完全不输张五爷。这三年里白天理发,晚上挑灯夜战,专研各种地理书籍杂志和地图。在地理理论方面的造诣完全碾压高中地理老师,在南京的风土人情、社会信息方面无人能敌。倘若早生几年,解放南京时做个作战参谋也未尝不可。
传统理发店
60年代张贵举一家被下方回老家岔河,娶妻生子,在老街上开了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大名不记得了,老街人都叫它“亚非拉理发店”。老街店铺多是木质可拆卸的门板结构,理发店也不例外,在店门两边的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新事业从头做起,旧现象一手推平”;横批:“顶上功夫”。 此刻的张贵举也变成了师傅,带着自己的儿子(大明子)和徒弟,一起给别人理发。生活在老街的时候,只要理头发肯定去“亚非拉理发店”。一进店就听见张贵举在给坐等理发的人讲解世界地理知识。伊拉克在哪里,和咱么中国一样也是文明古国,是世界上产石油的主要国家,一年能产多少多少石油。印度在南亚,和咱么国家西南接壤。 一边讲一边从嘴里喷射出吐沫星子,细瞧就像一个人嘴巴里鼓着气往炉膛里吹火,就这样张贵举又得了一个雅号“吹火嘴”。那些石油产量、国土面积、人口数量、东南西北又有哪些国家,所有的专业数据让坐等理发的大老粗们听的津津有味。渐渐的就被冠以“地理博士”的雅号了。 说实在的我还是喜欢在老澡堂子,听“博士”讲课,主要是因为理发时坐的太近,那张“吹火嘴”厉害,秒变小喷壶。 平日里忙于生意,一到过年的光景,张贵举就又犯老毛病了。带上干粮和水,最关键的是笔和纸,把整个淮宝大地走了一个遍。精细到每个村、每个生产对,领导干部,人口,土地面积,粮食产量一一记录详细。 好像是2000年以后“博士”离开了,唯一传承下来的是理发的手艺。现在我还在张贵举儿子,张五爷孙子,大明子处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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