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包的峥嵘岁月

敏于行 · 发表于 2021-10-8 10:40:07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每当读到《木兰辞》这两句，就会想起父亲、姐姐，以及全家人一起打草包的情景。

时间回溯到1975年，全县上下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社会上流行着一句革命口号——“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一切副业都被赶尽杀绝，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老家洪泽县岔河公社居然允许每家每户打草包挣外快。

这是一段黎明前黑暗中透着一丝光亮的岁月，这是全家老少一起上与贫穷艰苦抗争的日子，这是我童年记忆中难忘的苦乐年华。

打草包的机械有两种，一种是全自动化的，靠一人就能操作；另一种是半自动化的，由两人配合完成。我家的是第一种，当时由上初中的大姐担当主力，一人值守打草包，全家人配合她。全家7口人，父亲教书，母亲身体虚弱在家做缝纫活，一大家子没有一个劳力挣工分是生产队里的净支出户，每年底都要掏出200多元钱才能分得生产队的粮食。打草包简单易做赚钱快，我家自然不会缺席。因此，当父亲从外面得知可以打草包了，全家立即动员起来，精神勃发，吹响打草包的集积号。每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姐姐就知觉地起床了，稍作梳洗就上机开始打草包，随着咔哒咔哒的打草包机械声在东屋响起，父母的躁动的心会安顿下来，就如同望子成龙的父母看到孩子捧起书本出去读书一样。是啊，虽不是草包机一响，黄金万两，但是每只3角钱的草包,在当时一个工8分钱的情况下也是可观的收入，谁家能舍得呢？！草包机一响也是我们起床的信号，一个个都揉着眼睛跟着下地干活。父亲是全家打草包的总指挥，同时也担当锤草，刹（扎）草包，打捆等后续工作。母亲起床也早洗衣做饭，当好后勤服务。妹妹弟弟有的去烧锅，有的扫地，反正没一个闲着的。我是搓绳的主力，通常一早起来，姐姐打完一个草包，我搓好一个草包绳才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做好作业，打草包工作像早晨一样有有条不紊地展开，有时点着油灯一直打到深夜才洗漱上床休息，这样即使在上学的情况下，每天仍能打上3-4个草包。到了星期天，打草包会来个小高潮，全家早起晚睡，全力以赴，一天下来会打上十来个，堆成一小堆。父亲看着这堆草包，笑眯眯地屈指一算说道，今天苦了3块多钱了。

到了暑假，男女老少齐上阵，草包战役正式打响。打草包的第一步是搓草绳，脱粒后的稻草要删除草叶、短茎，留下齐整的长茎秆的草，一把把捆扎好，架地上晒干，备用。搓草绳前还要用木榔头锤草，从草头到草根都要锤“熟”，“熟草”不仅好搓，搓出来的草绳也更结实。

从村东走到村西，家家户户唧唧复唧唧，都在紧锣密鼓地当户织。搓绳的场面最为壮观。开战前会把“熟草”分成一小把一小把放要即将路过的路上，每次取一把夹在两腿间。一个庄上十几个小孩，，一字排开，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展开比赛，那种气氛和场面如同沙场秋点兵一样壮怀激烈。夹着草把的双腿是蹒跚的，一边挪，一边搓，一边说话，谁也不想落后别人，和小伙伴一起齐头并进才舒坦。和我总在一起搓绳的是同庄的一个小姑娘叫小寒，性格活泼，手脚麻利，洗衣做饭家里家外特别勤快能干，搓绳时她会讲些狐仙鬼怪的故事，听得我有点入迷，并对她有了朦胧的依恋！。也就是这个小姑娘，在我搓绳不慎落水时她连跑带喊，救了我一命。搓绳时我们喜欢扣在庄上最西头的一棵树上起头向东边搓去，中间见树绕树，见桩绕桩，一天下来绳子像蜘蛛网緾绕庄子几个来回。有的快手直接向庄外搓过去，一骑绝尘，离开庄子好远好远。搓绳子，不能只图快，也讲质量。绳子搓得不紧实，打草包的时候，容易断。停下来结绳子，浪费时间不说，草包的看相破损，价格也打折扣。暮色时分，悠绳子回家吃饭，如同打胜仗是最开心的时候。

我是庄上数一数二的搓绳高手，在我的努力下，家里的打包绳充足有余。搓绳出名后，居然还有邻居请我去搓绳。更为兴奋的是同去的还有同庄的小寒姑娘，奖品就是悬挂在第二根房梁上的一块咸肉，中午用来招待我们的。听说搓绳冠亚军同时出马，中午吃饭时引来一些邻居观战。他们看到我们屁股后面堆成小山般的草绳，都啧啧称赞：看人家这速度！由于两人比赛，用力过猛，稻草在手掌心摩挲一天后，收工时才发现我的手掌心搓出一个圆珠笔芯大小的圆洞，像小泉眼般直往外冒血。小寒心疼地用嘴吮吸了一口，手心里的温柔余温绵长！

父亲一直负责打草包的后期制作。每当父亲教书回家，他会把姐姐打好的草包放在院心地上收边，用剪刀将草包四边整理好。之后，缝草包，用铁针、草绳将草条缝制成商品草包。最后一道工序是打包，将草包10个一扎，扎起来码在房间等待销售。

入夜也是打草包的好时节，点起一盏油灯，在清脆有力草包声的伴奏下，我们一边搓草绳一边听父亲讲故事。至今对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大战头脑门上多只眼的二郎神、女儿国奇遇等《西游记》故事情节记忆犹新。特别是讲到师傅唐僧被妖怪逮走危在旦夕时，全家人听得屏声静气，油灯老屋，夜色深深，一家人其乐融融。

卖草包是全家最开心的事。一个生产队统一开船到街上供销社去卖。有时为了卖个好价钱，父亲会同乡亲一道开船到洪泽县土产公司卖草包。当廉价的稻草经勤劳的双手织成草包卖了现钱后，首先是给我们交学费，或是买针头线脑，也或是割了肉犒劳一下我们，也或者攒着，给一家人过年时扯布做新衣服。

我怎么能忘记打草包呢？是打草包让我们挺过童年一段艰苦的日子，打出一片新天地。是打草包让我们姊妹五个没有一个缀学，让坐在草包机上的姐姐登上讲台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让在庄上搓绳的我搓成一名科技工作者。因为打草包，我们手脚并用，刺激穴位，锻炼大脑，磨炼意志，不怕后来人生路上的千辛万苦。还有我的“搓恋”我的生命！我更不会忘记和我们同甘共苦打草包的母亲，因为积劳成疾，没能享受到打草包后现代生活，早早地离我们而去。现在想起当时全家在油灯下抱团打草包的平常日子是多少珍贵幸福啊！

家庭承包后打草包已渐次退出经济舞台，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渐渐稀薄远去，打草包的峥嵘岁月已尘封在光阴荏苒的时光深处，可是，为什么在岁月静好的当下，我还时常会深深地想起打草包的岁月往事。

哦！远去的“咔哒”声！我的母亲！我的“搓恋”！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