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又到了,天气预报说接连着三天都会在雨中度过。趁着雨下得不算太大,赶紧到菜场买菜。湿漉漉的马路边停了两辆卖水果的卡车,一辆卖菜的三轮车。因为天气原因,很少有人驻足。车子驶过的时候,我注意到卖菜的是一位大约六七十岁的老人,瘦小的身影在淅沥沥的雨中站立着,旁边的大遮阳伞,守护着他的三轮车上面的几包菜。也就在转头的那一瞬间,我蓦然想起了我的父亲----也是这样花白的头发,矮小的身影,也是常常这样在风雨中守着摊位卖菜。仅仅是看了一眼,我便如此深刻地记住了他!没有丝毫犹豫,我调转了车头朝他的摊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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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摊位上摆着捆扎整齐的几种时令蔬菜---苋菜、空心菜、豆角,也零散堆放着蚕豆,毛豆,青椒,土豆。带着雨滴的西红柿,在一排翠绿的蔬菜中格外引人注目。不同于市场上摆放整齐的大棚菜,绿色的脐蒂上仿佛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我猜测这都是他自己种植的蔬菜。蹲下来,不问价格,不管大小,一一收在了他递过来的塑料袋中。我特意多选了几个带疤的,怕他最后卖不掉。老人赶紧摆手:“匣子,那个不好的你别拿了,回头我们自己留着吃。”淳朴的话语亦如我的父亲。那一刻,我使劲眨了眨眼,努力不让泪水滚落。装了满满一包西红柿,付了钱我就转身离开了。
人回到车里,满脑子却都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一位带着鸭舌帽的老人,花白的头发,布满沟壑的古铜色的脸,佝偻着瘦小的身躯,冬天迎着凛冽的寒风,夏天顶着烈日的焦灼,一脚一脚,蹬着他的旧三轮车去集市上出摊,车上满载着他种植的萝卜、白菜、土豆、西红柿………..
我出生在80年代,那时父母受封建思想的侵蚀,连续生下了我们姊妹六个,却最终未能如愿生个儿子。这在农村,是要一辈子被人诟病,抬不起头的。作为超生的最小的三个孩子,本是打算送人的,可是不管亲戚邻居怎么劝说,父亲都一直闷声不语,始终不肯答应把我们送人。我出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听妈妈说,打算收养我的是隔壁大姑村上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儿子读大学了,一家人都迁居到北京了,一心想要个闺女。结果人家在我家从早上坐到晚上,承诺说了一大堆,父亲都始终没有同意把我送人。现在提起来,我还开玩笑假装责怪他们 “你们当初要是把我送人了,说不定我也会成为老师或者公务员了。”虽说是玩笑,可打心底里还是感谢父亲当时的决定。他那一刻的心情该是多么的纠结啊?是送人,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还是留在身边以后跟着他受苦。不管如何决定,作为父亲,都是难以抉择的。但是再苦再难,父亲没有放弃,牢牢把六个孩子护在身边,用心抚养我们长大。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父亲就是靠种十几亩地(伯父一家住镇上,家里土地给我们种植)养活一家八口人。单靠种植一年两季粮食,是没有什么收入的,那个年代还要交公粮,除去这些,留下自己吃一部分,能拿出去卖的太少了,而且遇到年成不好,就只够吃的了。为了生计,父亲发展多种副业,种棉花,种菜,一年好几季,拿到集市上就能换钱了。我们姐妹的学费,吃穿,也都指望这些副业收入了。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第一时间被分配好了田里的活:夏天去菜地除草、捉虫、给棉花劈叉(打掉多余的枝节)、帮助父母摘菜;秋天,则是放下书包就拿着围兜蛇皮袋去拾棉花、收花生、掰玉米、挖土豆。尽管如此,我家的土墙壁上,每学期都会多几张崭新的奖状。也正因为如此,直到今日,每每谈起往事,父亲都是老泪纵横地自责,总觉得对不起我们,六个女儿品学兼优,却没有一个能供上读大学。这是父亲此生最大的遗憾和愧疚。我们都安慰他,时代不同了,现在不也很好吗,六个女儿家家都是有房有车,都很幸福啊。父亲流着泪的脸才露出了笑容。
农闲时候,父亲总喜欢摆弄他的一把二胡,拉上几首简单的曲子,我们则坐在他身旁的矮凳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拉二胡,做他忠实的听众。看着他把二胡恭敬地放在膝盖上,自我陶醉地眯着不大的眼睛,微晃着脑袋,一板一眼地边拉边哼唱起来。他还从城里亲戚家淘来一个旧唱片机,一边干活一边放唱片给我们听,记忆中有《洪湖水浪打浪》、《朝阳沟》,还有港台流行歌曲等经典唱片,父亲总是尽他所能,在艰苦的条件下为我们创造快乐的时光。
眼前的这位摆摊老人,让我如此清晰地联想到了我的父亲,一辈子勤劳本分,性情耿直。现在农村的土地已被承包,可他还在守着那几分无人愿意承包的小块田地自食其力,种点小菜,轻燃篝火,慢煮光阴。有时劳碌一天,拿到集市上也就卖个二三十块钱。也许土地,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寄托吧。希望他在街头摆摊的时候,能遇到这样的顾客---带着一份对父亲的尊敬,对土地的深情买下他的菜,体谅他那份在风雨中的坚守,为家庭承担的责任。
后记:谨以此文作献给我的父亲,希望他晚年幸福快乐,身体健康!
刘雯
2021.5.27书于洪泽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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