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日月明空曌 · 发表于 2020-6-16 12:33:02

   昨天小妹在微信上问：你在朋友圈写了不少文章，现在你已进入洪泽论坛，马上父亲节了，怎么就不写写老爸？我回答她：不是不写，怕写不好。
   父爱，是不可亵渎的！
   父亲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那时候，他们都在读书，高中、初中、小学的都有，只有父亲没读过书。他9岁放猪，17岁挑氨水。19岁那年去老淮安上河工，由于水土不服，满嘴火疮，3天没吃饭，半月后才略好。受此大罪，再加上事重，为后来掉光满嘴牙埋下了伏笔。这个穷家，吃了上顿没下顿，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能省点就省点。
   在父亲心中，由于不识字，以致成家后每次送征购粮，都白走了很多弯路；再加上38岁那年，就掉光一嘴牙。这个家对他来说，一点温情都没有。
   在祖母离世的前几天，在老宅中，时隔多年后，提及父亲没上学这件事，祖母的语气中满是自责与内疚，眼角含着泪。那一刻，父亲才深深体会到：父母的爱是深沉的，但在那个年代，也无能为力，只得把对他的愧疚深深地藏在内心深处几十年……
   家中有张枣木小桌，是祖母的嫁妆，分家时，给了父亲。到了夏天的傍晚，爸爸都会把它搬到院子里，四面穿风，边吃晚饭边听着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虽然饭菜不丰盛，但一家人其乐融融。现在，由于岁月弥久，枣木桌的四腿已断，仅留下桌面，父亲依旧不舍扔掉。记忆中，它平平直直，灰黑色中透出岁月的痕迹，它是我们兄妹三人，当年写作业不可或缺的物件。新学期开学，父亲都要找些报纸给我们包好书。每每这个时候，他在这张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左包右折，生怕弄坏书。那虔诚的神情，多少年一直存在脑海中，永远在我们的心里……
   酷暑难熬的夏天来了。猪圈旁燃上麦穰，烟雾弥漫，熏走蚊子，让猪有个好安身。它是一家人的指望，马虎不得。
   学费是那个时代的难题。记得我上初中那年，最小的妹妹也要上学了。开学前的个把星期，母亲就东挪西借，都没能把学费凑齐。煤油灯下，一家人唉声叹气，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时候，父亲决定，卖猪，两头猪都还不到一百斤。那时候的卖猪，一般都要长到两三百斤，那两头猪被卖的时候，正是最长身体的时候，也是卖得最不划算的时候。这件事一直烙在我记忆深处，那是父亲对知识的渴望也是尊重，他不想让自己无文化的苦再延续到下一代身上。那年猪嚎叫的情形，让我们欲哭无泪，记忆弥坚，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这种感觉，还是这种感受，还是这种感情。
   晚上，我们洗过澡，手持蒲扇，都聚在村头路两边。鼻息中满是泥土和秧苗的清香味，河沟里蛙叫虫鸣，此起彼伏。听大人们说说话，家长里短，孝子贤孙，神话小说，正史野史。那熟人围绕在身边的感觉既温馨又踏实。虽然那个时代穷，但彼此的相扶相助，完美地诠释了艰难岁月的团结友爱情……
   闲暇时，母亲养鸡养鸭，父亲捉鱼捉虾，下黄鳝笼子。待聚至一定数量时，父亲就会上趟集市，并捎回烧饼油条甚至还有些肉。望着那个泛着油花的帆布包，我们都期望着饭点早些到来。当我们围坐在桌边吃的时候，父母就坐在桌边看，给我们夹这夹那，我们吃得越欢，父母就越高兴。我们也给父亲夹肉，父亲再把肉夹回我们碗里，对我们说，他小时候吃多了，吃腻了，现在不想吃了，要我们多吃点。
   因此，那年月我们兄妹三人最高兴父亲上街了，因为能够吃上平时吃不到的另样饭食，满足了匮乏年代寡淡生活的味蕾。
   一锅饭，被我们吃得精光，我们的肚皮也被撑得溜圆。每当这个时候，父亲的眼角都是开心的——那是孩子们成长岁月中难得的吃饱饭的机会。
   肉是很少吃的，机会也非常难得。记得妹妹十岁生日时，当我们吃完饭后，父亲大惊失色地突然想起，肉钱还没给。于是顶着烈日，急去肉联厂，送还七毛三分的猪肉钱，那时刚好可以买一斤肉。后来售货员叔叔握着父亲的手，把他送出厂门口。
   父亲很能干，是个种田好手。年轻时，操持着18亩地的农作物。只有到庄稼丰收的时候，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如双抢，才捎信叫人过去帮忙。其他时间，凿田、播种、除草、施肥、打药，都是自己包干。后来，随着城区拆迁的推进，田地被收购了不少，还余约三亩地。65岁的父亲，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小麦、种水稻，种花生，种黄豆，种红薯，种蔬菜。一年中吃不完的稻谷和红薯，父亲也会分给他的几个兄妹。
   屋前东南角，有棵大柿子树，绿荫如盖，遮住了农田。生产队好几次要砍掉，说耽搁庄稼生长，都被父亲护住了。后来分田到户，父亲主动要了那块地。那棵柿子树是祖父母栽种的。经历几十年风雨，已经长成了大树。寒露节气，密密麻麻的柿子熟了。村里的孩子常常半夜爬上去偷摘，母亲为此多次提醒父亲，但他就是不摘，总说让娃们摘吧。
   隔壁老陈家的孩子有次偷摘，掉了手电筒，那上面写着他爸的名字。第二天，父亲让母亲摘上一小篮柿子送去，在他诚惶诚恐中，乘人不备，还了他的手电筒。而从此，再没见他上过柿子树。
   事隔多年的今天，我依然记得那次偷柿事件。当年父亲婉转的做法，一下子就让原本严重的事情变得温暖起来。如今每每遇到教育孩子的问题，我就会想起它，它总会给我一些启发。原来，教育一个人可以用这样一种温柔善意而又充满力量的方式。
   霜降前后，父亲才开始摘柿子。那时候，柿子已经被偷得只剩下高处的了。我们摘柿子时，父亲总会提醒，最高处的不要摘了，留给过冬的鸟雀。父亲将柿子晒干，做成柿子饼，等到放寒假了，给我们吃。甜甜的、腻腻的，有韧劲、有嚼头，是我们小时候的最爱。每每这个时候，父亲很知足，笑得很甜。
   不知不觉，我们已到中年。父亲那一代长辈，有的已经零落黄泥碾作尘了，而父亲也将进入古稀之年。
      去年年底，父亲脑梗住院，因发现及时，治疗及时，没留下后遗症，言行还算一切正常。
      这一刻，望着父母忙碌做饭的身影，在粽艾飘香中，在泪眼朦胧中，在旧时记忆越来越清晰的万千思绪中，祝愿普天下的老人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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