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追思---悼念我的“小脚”奶奶

新闻哥 · 发表于 2020-4-3 15:00:25

　　小脚奶奶91岁寿终正寝，那是2000年腊月初十。奶奶驾鹤西去时留下两道“圣谕”，一是不和吵了一辈子的爷爷合葬，二是子孙后代不能坏了祖宗做人做事的规矩。已过甲子的三儿一女表示遵旨照做。
　　清明添坟是落实奶奶“圣谕”的重要内容。在她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父亲兄弟三个就早早地吆喝着各自的晚辈去给奶奶添坟。奶奶的坟在一个叫王庄村的村西头的树林里，那里也是爷爷家的祖坟所在地。说起来也就是面积不大的树林里散落着十来个高低不等的坟头。因为有了些年头，几代人栽下的树木也是高耸云天，掩映其中的墓群还是显得有几分肃穆。奶奶的坟由于是新坟，半年不到就被风雨侵蚀得几乎与地面相平。父亲眼看着着急，吩咐着赶快添坟。二叔负责在巴根草地采坟头，我哥堂兄弟五个负责挖土抬土，父亲负责坟上土后形状的修整，我们女眷就忙着摆放果盘烟酒。奶奶的重孙辈们则乘大人们添坟的空隙在树林间嬉戏打闹捉迷藏。结果是奶奶的坟添得最大，爷爷其次，其他祖坟只是象征性的撒点新土。一切停当，老弟兄三个开始倒酒敬烟，晚一辈的忙着点燃成抱的麦秸并将草纸投放在熊熊燃烧的麦秸中，同时重复着先人别舍不得花钱该吃吃该喝喝之类的话。傍午时分，玩累的孩子们催促着大人们赶快回家。父亲示意回去，不要饿着孩子们。于是弯腰驼背的，扛锹拿筐的，谈闲拉呱的，随着孩子们的一路欢笑往家走去。
　　其时，母亲饭菜早已弄好。那年她六十有五，做起事来不差年轻人。母亲用大草锅烧了四道菜：十二斤的大花鲢烩豆腐，八斤猪后腿烧干豆角，两只老公鸡炖毛豆，外加一个杂烩，满满四大盆置于圆桌上。能喝两杯的围坐在圆桌旁喝起酒来，不会的端着饭碗站一旁边吃边聊。母亲最后一个上桌，她一边敬酒一边说，我们家是大房，每年添坟孬好都要到我家一起吃个饭。二婶三婶插话说还是轮流做东，二叔三叔认为这样更好，小一辈的也乐得表示赞同。清明添坟成了举家团圆共叙亲情的联谊活动。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到了2011年的清明。家乡的田野山坡开满了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竞相开放的桃花梨花也在春风中舞动着枝条迎接着远近回家扫墓的人们。远嫁他乡的大姑和她的儿女们要来给奶奶扫墓，这也是奶奶去世之后大姑第一次给奶奶祭扫，我们知道后都很高兴。4月5日清晨，我们几家早早地等候在门前。约莫九时许，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缓缓地在我们面前停靠下来。很少谋面的三个表哥和三个表姐簇拥着年迈的大姑走下车来。老姊妹一见面，大姑就落下泪来，不停地问这问那，当她得知一切都好时，情绪方才稳定。
　　此次清明祭扫由大哥牵头。他的建议是老姊妹和女眷们留在家里，其他男丁到坟前烧个纸就算了，但大姑坚持要去！没办法，只好都去。由于添坟取土一年比一年困难，奶奶的坟和其他祖坟几年前都被用水泥浇筑成了半球形，阳光一照显得格外刺眼。尽管如此，大姑还是熟悉地三步并着两步走到了奶奶的墓地前，她双膝盘坐，声泪俱下地拍打着草地，所有女眷突然间也都齐齐下跪跟着大姑哭成一团。男人们则当没看见似的解开成包的数以千万亿的冥币，通过袅袅升起的烟雾把它们汇到祖宗的银行账户。我呢，也不由悲从心起，一时间难受至极。奶奶和爷爷的故事也在她们的哭声中清晰起来。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17岁嫁给爷爷时，爷爷的家道开始衰微。奶奶硬是靠娘家的陪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婆家，后来又在娘家的资助下开起了杂货店，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到了娘这一辈，又在“天平杂货店”的基础上开了“天平旅社”。奶奶和娘为人厚道，心地善良，做事公道。邻里街坊的人都说她娘儿俩就是“天平”，凭着这点哪还有做不好的生意发不了的家。
　　2017年政府平坟还田，父亲张罗着把祖宗们的尸骨移到了公墓，奶奶和爷爷也已合葬，父亲还安排在每个墓前立了碑。2019年父亲八十又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要自己去”的古语让他寝食难安。他说死不可怕，数典忘祖---不行！
　　又到一年清明时。阳春三月刚到，母亲便张罗着清明祭扫的事，父亲急着以大哥、大伯、大舅的不同身份挨家挨户地给亲戚们打电话，通知他们今年清明回家扫墓。可是得到的答复是去肯定去，就是不一定在哪一天。父亲气得不能，只有招呼自家的四代人提前去祖坟祭扫，算是先带个头。这一天天公作美，小雨丝丝，微风拂面，不大的公墓旁停满了人们扫墓代步的各种车辆。人们手捧鲜花，细声漫语地行走在水泥和石板砌就的墓道间。大哥前面带路，我和姐姐搀着双亲，七绕八拐地才找到奶奶的墓地。奶奶爷爷不高的墓碑前已经摆满的鲜花，盖住了自上而下刻着的男左女右四代人的名字，一旁的先辈墓地也多少不等的置放着小小的花篮。亲戚们的抢先一步让爹娘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接着便是献花磕头，大哥不到两岁的孙女也学着大人咚咚咚地磕着，拉也不愿起来，引得我们憋不住地笑。父亲母亲本着脸叫来大哥带着大家绕走祖宗墓地三周。我们表情肃穆，鱼贯而行。祖宗的名字一个个一晃而过，并没留下什么印象，唯独每个墓碑后面的十个大字，一次次的刺激着我的神经，印在我的脑海里：“祖训：清白做人明白做事 ”！

　　奶奶，孙女不惹您生气了。小时候我往您杂货铺的酒缸里掺水是不对的，我天天缠着您要钱买东西吃是不对的，我喊您狼外婆是不对的，喊您“老抠门”是不对的……
　　奶奶，您要是在天有灵的话，您该不会生气，儿孙们把您和爷爷合葬一起了。
　　奶奶您不识字，您自然不会把“清明”同政通人和，国泰民安联系起来，但您千叮咛万嘱咐“清白做人，明白做事”的祖训已被刻在了墓碑上，也深深刻在了儿孙们的心坎里。

　　作者：黄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