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有个小店

五粮春 · 发表于前天 09:48

   东风路边一条巷子。开了一家参汤牛肉面馆。
   时值朔风在窗外呜呜咽咽，檐角悬垂着冰凌，如银针般在寒光中颤颤摇动。霜花在窗上结出蕨类植物，街景朦胧了，行人裹紧衣领，缩起脖子匆匆而过。这凛冽时节，人皆翘首以盼温暖，暖的岂止是身体？连那舌尖、那肠胃、那肺腑，莫不渴望一团滚烫的抚慰——此情此景，这新开的参汤牛肉面馆，炉上正煨着的一锅参汤，便恰如寒冬里悄然亮起的一盏灯火。
   汤底之配制，是时间的臻选。清水人参、当归党参、太子参，几种草木根茎的精华，须得文火慢炖，熬至汤色渐浓如琥珀，方显其底蕴。那几根人参，土黄色的褶皱里藏着大地的记忆；当归与党参相伴，温而不燥，太子参则添一缕清润之息。各色药材在汤中缓缓释放，水与火相守相望，交融成汁，无声无息间，药性已丝丝缕缕渗入汤中。待到汤成，揭开锅盖，热雾猛地升腾起来，氤氲缭绕，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草木清芬，带着深沉的土地气息，扑鼻而来——这气息，并非浓烈霸道，而是无声无息，却能将人身心浸透其中。轻舀一碗，慢啜入口，那几种混合的参香在口中渐的荡漾开来，好像要浸入到心扉里去。舌尖忍不住的去搜寻这味的由来，只是遍寻不着方向，这满腔的清香啊，无以言述。
   汤中精髓，由精选的内蒙古羔羊肉片来点化。肉质新鲜，厚薄均匀，纹理清晰可见，铺陈在盘中，色泽鲜红，如初绽的玫瑰花瓣。待到汤锅沸腾，那肉片便如同有了生命，被筷子夹着，轻轻滑入滚汤，只消片刻功夫，肉色便由红润转为沉稳的熟褐色，脂花点点融化，肉片微微卷曲——此时入口，嫩滑无比，嚼之汁水丰盈，毫无腥膻之气。参汤的草木清甘与肉脂的醇厚丰腴在口中相遇，便如一场久别重逢的盛宴，各自携着尘仆仆的真味，在舌尖上拥抱、交融，仿佛天作之合，彼此成全了对方最深沉的风味。
   汤锅在炉上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热气缭绕弥漫，香气如同解冻的溪流，在室内恣意流淌。老客人们常早早坐定，他们不慌不忙地舀起一小碗浓汤，缓缓啜饮，喉结上下滑动，眼睛则微微眯起，显出心满意足的神情。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却如春回大地。三五亲朋围炉而坐，汤锅蒸腾出白茫茫的雾气，朦胧了彼此的笑脸。桌上谈笑风生，手与手在雾气与碗碟之间穿梭往来，热汤入喉，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顷刻间便如春阳般化开胃腹之中，暖意由内而外荡漾开来，驱散掉附着在骨缝里每一寸的寒意。
   美食还需配美酒。再点一瓶五粮春，39度，200元。满斟入杯，一饮而下……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然而诸君可知？这锅暖意，并非只为寒冬而生。老中医常撵着胡须道：“冬病需得夏治。”那些冬日里盘踞于关节深处的阴冷，那些呼吸间隐隐作痛的陈疾，宛如蛰伏的旧伤，偏要借夏日的蓬勃阳气，方能从根基处拔除。三伏天时，蝉声如沸浪般涌起，灼热的阳光如金针密密匝匝刺向大地。街巷里行人稀落，天地间万物皆被烘烤得蒸腾起热浪。此时若踏入我的小店，推开门的刹那，清凉之意便扑面而来，如柔风拂过竹林，悄然拭去一身燥热。帘子轻轻垂下，隔开外面喧嚣的暑气，炉上那锅琥珀色的参汤，依然在咕嘟咕嘟地轻响。
   夏日里滚烫的汤锅上桌，起初或许令人望而却步。但当你鼓起勇气，夹一片薄如蝉翼的牛羊肉投入滚汤，片刻即熟，蘸一点特制的清凉酱料送入口中，奇妙便在瞬间发生：一股温热自喉间缓缓滑落，仿佛一股暖流浸润入干涸已久的土地，它并不增添烦热，反似在身体深处悄然开凿出微小的泉眼，汗水随之畅快地沁出额头、鼻尖、后背。此时你才真正领悟“以热攻热”的玄机——那体内淤积的、冬日里侵入却未曾排尽的湿寒之气，竟被这热腾腾的参汤逼得无路可逃，只得化作淋漓的汗水，悄然排出体外。每次挥汗如雨之后，身体便如卸下重担，只剩下一种从骨髓深处漫溢出的轻松与通透。三伏天的滚烫，竟成了身体最深沉的一种救赎。
   记得有位常客，李伯，每到盛夏伏天，总在黄昏暑气稍退时拄着拐杖踱来。他关节畏寒，冬天尤其难熬。去年入夏后，他几乎日日来喝一碗汤底，有时也烫几片羊肉。我总见他闭目凝神，深深嗅着汤锅中蒸腾而起的参香药气，仿佛那是天地间最珍贵的灵气。他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山野间蜿蜒的小径，每每饮汤后，那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许。他总喟叹：“这口热汤下去啊，像把骨头缝里的陈年湿气都烘出来了！”
   参汤羊肉，这一锅烟火，熬煮的岂止是草木根茎？分明是时光对生命的温柔浸润与无声守护。
   小店不大，烟火却暖。炉火映照下，一张张面庞被热气熏得微红，谈笑风生，碗碟轻碰之声不绝于耳。无论是风雪呼啸的冬夜，还是蝉鸣聒噪的酷暑，这小小的方寸之地，似乎总能隔绝了外界的寒凉与燥热。那锅中翻滚的，是清水人参的温润，是当归党参的醇厚，是太子参的清补，更是大地与时光无声的馈赠。它徐徐熨帖着肠胃，更悄然滋养着那奔波劳碌的灵魂。无论窗外是风雪漫天，抑或是骄阳似火，这锅汤，总在炉上安静地滚沸着，弥漫出温润的香气。它默默承载着，以自身恒常的暖意，对抗着季节的无常与人世的寒凉。
   四季流转，万物有时。当您路过小店，无论风雪盈门还是赤日炎炎，不妨推门进来坐坐。炉上炭火正红，琥珀色的汤底温润如玉，早已备妥。这一锅浓缩了泥土深情与草木精魂的暖意，不求惊天动地，只愿在您俯身啜饮的那一刻，如静水深流，悄然漫过心田——那深藏于厚土之下的、万物的暖意，便又重新在血脉里汩汩流淌起来，成为生命深处一道不竭的温泉。

[美食秀] 小巷有个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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