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城, 一段珍藏于心的回忆, 既是难忘的故事, 也是时代的缩影, 时光不老人已老, 而心中的那座城, 始终散发着其独特的魅力。 本期荐读 家乡味道——萝卜干子滋味长 作者:王怀扬 图片:源自网络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每当秋风吹起满眼秋色时,我就会想起家乡,想起我的奶奶,每年这个时候她又要忙着腌萝卜干子了。
当年奶奶掌管家里的伙食,尽管物质匮乏,她老人家仍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春天来了,她腌咸菜,洗净的雪里蕻倒头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一排排的,密密匝匝;夏天她做黄豆酱,两大丕(pī)缸的酱一直吃到来年夏天;秋天她腌萝卜干子,几张芦帘上晒得满满当当,红艳艳的,看着就喜庆。她还会做豆腐渣子酱和虾酱,饭锅头上炖个豆腐渣子酱就能把中午饭打发了。奶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一家人呢,一年到头的,筷头子总得有地儿伸。
我们那地方不长萝卜,萝卜是从北乡运过来的。印象中,北乡人做生意的多。夏天他们卖大番瓜,涧河里经常有卖大番瓜的船来来往往;秋天他们卖山芋、萝卜,卖粉丝。听奶奶说过,北乡是沙土,适合长山芋、萝卜和番瓜,水稻和小麦种得少。我们这边人也有拿稻子和小麦换他们的萝卜、山芋和大番瓜的,他们也乐意。
萝卜有用船装着卖的,也有推着自行车卖的。北乡人能吃苦,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一边绑着一个装满萝卜的大麻袋,串乡卖。他们把秤杆子斜插在麻袋里,弓着腰推着自行车,顺着“沟帮子”(音,家乡方言,小河沿岸的意思)走,边走边拉长着嗓音吆喝:“萝——卜——哎——,卖——萝卜——哎”……声音很高,“哎”拉得很长,破空而来,能传出去半个沟帮子远。他们的口音与我们不一样,好听。
听到吆喝声,要买萝卜的人家就留意了,听声音估摸着差不多要到了,就站在门口等。解开麻袋口,伸手扒拉扒拉,看看萝卜怎么样,然后开始谈价格。是拣着买还是“一耷泥”(音,家乡方言,不论好坏,全部买下的意思)买,价格不一样。讨价还价,挑挑拣拣,有时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奶奶总要盛碗饭给卖萝卜的吃。隔壁邻居家的女儿嫁在北乡,印象里总是面黄肌瘦的。回娘家串门时,她和奶奶聊北乡的事:旱地多,人苦,粮食少,吃不饱。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奶奶对卖萝卜的北乡人打心里怜悯。北乡人淳朴,吃完饭,提起麻袋一抖搂,把那些拣剩的下脚萝卜全倒给了奶奶,不要一分钱。奶奶打架似的塞钱给卖萝卜的,他就是不要。没办法,奶奶只好趁他忙着卖萝卜时,偷偷往他的麻袋里塞进几斤稻子。北乡人走后,奶奶一边拿刀削着那些歪瓜裂枣的下脚萝卜,一边摇头苦笑,唉,哪能白拿人家的东西?都难着呢。 刚买的萝卜倒进柳条筐里,抬到涧河码头上洗。奶奶一边洗一边用菜刀削去萝卜的头尾和身上的疤疤节节。洗净的萝卜放在太阳底下晒,清亮亮红艳艳。晚上,一灯如豆,随风摇曳。灯下,奶奶在大木盆里切萝卜。萝卜块要切成不规则的“歪刀块”,块块见皮。这样一来吸收卤水快,二是腌出来的萝卜干子脆生生的,好吃。切一阵萝卜撒一层大盐,切好的萝卜块在木盆里浸上两三天,吸足盐卤,再选个晴天,摊在芦帘上晾晒。
那段日子,家家在院子里摆上长板凳,铺上芦帘晒萝卜干子。有红有白,清清爽爽,一方方晒萝卜干子的芦帘成为水乡小村落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风吹日晒,水分蒸发掉,阳光钻进去,萝卜干子晒得十足干,还要经过一道重要程序:复卤。把萝卜干子在盐卤里沥一遍,再用奶奶精心调制的卤汁(由酱油、醋、白糖、茴香、尖角椒熬制而成)拌一下,晒得干瘦的萝卜干子的腿脚又伸直了,滋滋润润地等着装坛。
当年家里的坛坛罐罐多,大大小小的有七八个。奶奶把每个坛子罐子都塞满萝卜干子,拿塑料布封上口,再用细绳子密密地扎紧。全部装完,奶奶抬手抹一下额头,满怀欢喜地望着这些坛儿罐儿的。奶奶常说,家中的坛子都放满了东西,心里就踏实了,日子也就好过了。
奶奶还腌一种“水萝卜干子”,胡萝卜切块整个浸泡在卤水里,不用晒,随吃随取,吃起来鲜,脆,爽。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水萝卜干子保存的时间不长。 萝卜干子打发着农家简单的一日三餐。大冬天的早上,天寒地冻,棒头须子粥就萝卜干子,呼噜呼噜地喝上两碗,喝得满头大汗,身上暖和和的;晚上,油炒饭就萝卜干子,吭哧吭哧,吃个肚儿圆,一天下来的田间劳累顿时烟消云散;有时中午饭没什么菜,没关系,伸手到坛子捏里几个萝卜干子,就对付过去了。
我到乡中学上高中,每到周末返校,萝卜干子是必带的。那时学校食堂早晚不供应菜,学生们自己从家里带咸菜,带萝卜干子。几个同学从食堂打来饭,围坐在一起吃,他尝尝你带的咸菜,你搛两个他带的萝卜干子,就像家乡的一句土话说的那个样,小猪抢食,欢着呢。有一次自习课,寂静的课堂突然骚动起来,我抬头一看,奶奶正扒着窗户往里看。原来那两天降温,奶奶不放心,一双小脚步行十几里路来看我,除了御寒的衣物,奶奶还带来一罐五香萝卜干子。多少年来,那萝卜干子的醇香一直在我唇齿间萦绕,还有那满怀的温暖。
后来,离家越来越远,每次外出,奶奶都要往我的行李里塞进两罐萝卜干子。再后来,就吃不到了,奶奶去世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年了。
作者简介 王怀扬:淮安市流均镇人,爱好文字。希望借文字推介家乡,助力家乡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