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与《警幻仙姑赋》的美轮美奂！

丁春林 · 发表于 2024-4-30 10:31:39

在《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里这样写道：……宝玉听了是女儿的声气。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丽人来，蹁跹袅娜，与凡人不同。有赋为证：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盼纤腰之楚楚兮，风回雪舞；耀珠翠之辉煌兮，鸭绿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欲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彼之容貌兮，香培玉篆；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若斯之美也！

这篇《警幻仙姑赋》写的是贾宝玉眼中的丰姿绰约、举止文雅的神仙美人——警幻仙姑。因为《红楼梦》需要有太虚幻境的情节，才虚构出这样一个警幻仙子，就必须把她的美貌渲染一下。《警幻仙姑赋》从曹植的《洛神赋》中取意的地方甚多，美美与共，各美其美。

《洛神赋》全文：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词曰：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之所见也，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遝，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距今1800年的《洛神赋》穿越时空，遇到了距今约300年的《警幻仙姑赋》，听一听，她们会聊些啥？
      一.曹植与曹雪芹
      曹植（192—232），三国时魏国诗人，文学家。今天安徽省亳州市人，字子建，是曹操与武宣卞皇后所生第三子。曹植从小就天赋聪禀，博闻强记，十多岁能诵读《诗经》、《论语》及先秦两汉辞赋，诸子百家广泛涉猎。他思路敏捷，谈锋锐健，每次进见曹操时，常常应声而对，脱口成章，深得曹操喜爱。
      后世将曹植与其父曹操、其兄曹丕合称为“三曹”。曹植作为建安文学的集大成者，对后世的影响深远。在两晋南北朝时期，曹植被推尊到文章典范的地位。“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钟嵘语）。曹植出色的赋有《洛神赋》、《鹞雀赋》、《蝙蝠赋》等。曹植的赋无论是咏物或者是记事，都摒弃了汉赋堆砌铺排的传统，创意地渗透进强烈的主观情感。《洛神赋》是最典型的、最抒情化的、最生活化的流传甚广的千古名篇。
      曹雪芹（约1715—1763或1764），清代小说家。先祖是辽阳（今辽宁）汉人，后投满族正白旗。曾祖、祖父、父亲和叔父相继出任康熙时代的江宁织造。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喜爱书法，爱做诗词，有诗词行世，曹寅家中藏书极多，精本有三千二百八十多种。曹雪芹幼时酷爱读书，在这诗书瀚海中，曹雪芹饱读各种经典。雍正六年，曹家被抄。曹氏大家庭的解体，生活的巨变，促使漂泊中的曹雪芹萌发了叛逆意识，于是以其家庭及个人为基础，呕心沥血创作了《红楼梦》。《红楼梦》中诗词歌赋甚多，当然包括《警幻仙姑赋》。这是曹雪芹深受其祖父熏陶，厚积薄发的展现。

      曹雪芹的《红楼梦》与曹植的诗歌、散文、赋等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和价值，这是因为他们都具备广博的知识和高深的修养！
      二.警幻仙姑与洛神
      警幻仙姑.在《红楼梦》第五回这样写道:那宝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正胡思之间，忽听见山后有人作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这山后唱歌的女子正是警幻仙姑。“春梦”比喻欢乐短暂，往事如云散；“飞花”比喻青春易逝，女儿薄命。曹雪芹借仙姑的唱词，对大观园中众多女子风流云散、花飞水逝的命运作预言。
      因为《红楼梦》中要有太虚幻境的情节，出于情节的需要，必须虚构出这样一个警幻仙子的形象来，所以得把仙子的美貌渲染铺张一下，才显得合情合理，但也没有必要把仙子的形象写得特别个性化。仙姑只是贾宝玉入幻境的引路人，警幻仙姑是受宁荣二公剖腹深嘱，不忍见宝玉弃于世道，故引宝玉入境，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
      洛神.在中原地区的泽畔水边，自古以来就流传着许多关于洛神的美丽传说。远古帝王伏羲氏的女儿宓妃不幸在洛水溺死，化作了美丽的洛水女神，美丽的洛水女神日日夜夜守候在洛水之滨，弧孤单单……。洛神传说的独特魅力，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为后世留下了无数优美动人的佳作。
      《洛神赋》创作的目的，有好多种说法，感甄说流传最广，最易为老百姓所接受。史书记载，甄氏字嫦娥，又称甄妃或甄宓。汉上蔡令甄逸的女儿，甄氏婀娜貌美，如花似玉，且善诗晓文。汉建安年间，甄宓嫁给袁绍之子袁熙。汉献帝七年，曹操在官渡之战中，以少胜多，打败袁绍。甄氏为曹军所俘，嫁曹丕。时曹操醉心霸业，曹丕为长子，跟随曹操南征北战，而曹植因年纪尚小，又不喜战，遂与甄妃朝夕相处，渐渐地生出一段绵绵情意。
      汉献帝二十六年，曹丕登上帝位，甄氏被封为妃，不久因色衰失宠，遭谗致死。曹丕将甄妃的遗物金带玉缕枕送与曹植，曹植睹物思人，泪如雨下。曹植返回封地，夜宿舟中，恍恍惚惚，杳杳冥冥，仿佛遥见甄妃凌波御风而来。回到封地鄄城，曹植心追神往，缱绻咏叹，梦中与甄妃洛水相遇的情景不断在眼前浮现，于是文思激荡，挥笔写就《洛神赋》。
      三.心有灵犀的姊妹篇
      在现实中不易实现的美好东西，古人常常通过做梦去实现心愿。贾宝玉在秦可卿卧室入梦，进入太虚幻境，得见警幻仙姑，故而历饮馔声色之幻，熟玩众女子终身之册藉；曹植的南柯一梦，遥见甄妃，挥就传诵千古的绝唱，用优美的文辞诠释流芳万世的人神之恋。
      1.曹雪芹应该非常欣赏曹植的《洛神赋》。《警幻仙姑赋》里取意《洛神赋》的句子较多，比如“云堆翠髻”之与“云髻峨峨”、“回风舞雪”之与“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若飞若扬”之与“若将飞而未翔”、“将言而未语”之于“含辞未吐”、“待止而欲行”之于“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但两篇赋是大美之美，美美与共，和而不同，各美其美。
      2.《警幻仙姑赋》中写的仙姑一个女子，而《洛神赋》写洛神的同时，也描绘了众多女子。a《警幻仙姑赋》为了突出仙姑的“仙姿”，用人物（虚写）和环境（虚写）来衬托。人物衬托（虚写）:“应惭西子，实愧王嫱”。貌美如花，应使西施、王嫱也自愧不如。西子，即西施，春秋时越国的美女；王嫱，即王昭君，汉元帝时宫女，美貌。汉对当时北方匈奴实行和亲政策，将她远嫁。环境衬托（虚写）:“瑶池不二，紫府无双”。在瑶池和紫府中都没有比她更美的了。瑶池，神话中的仙境，西王母住的地方；紫府，神话中的仙境，天真仙女曾游此地。b《洛神赋》为了突出洛神的“神态”，是通过众神的灵动飘逸（实写）和仙界的梦幻场景（实写）来实现的。众神的灵动飘风逸（实写）:“尔乃众灵杂遝，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用精妙的语言绘制了七位女神的不同姿态，或嬉戏清流，或拾翠采珠……来衬托洛神的感应。仙界的梦幻场景（实写）:“……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四.神来之笔与梦幻之笔
      神来之笔：《洛神赋》中为了塑造洛神的优美的容貌、修美的双眉、明媚的眼神、雪花般的姿态……等，作者用了大量的比喻、排比、拟人、对偶等，把洛神描绘得淋漓尽致、惟妙惟肖。如:
      1.体态（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2.容颜（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3.行止和形象（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4.肩和腰（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5.颈和肌肤（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6.发髻、细眉、嘴唇、牙齿、眼睛、酒窝（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7.姿容和情态（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
      8.服饰和妆饰（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梦幻之笔:《警幻仙姑》里的仙姑是一位爱与美的亲和之神，是太虚幻境的司主，她善解人意，风情万种，“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这篇赋反复铺陈，不厌其烦地运用比喻、对偶、拟人、排比、对比、设问、反问等多种修辞手法，就是为了突出警幻仙姑的美。如:
      1.容颜、脚步、身影（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
      2.衣袖、裙裾（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
      3.笑容、发髻、玉唇、榴齿、纤腰、蛾眉、莲步（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4.良质、华服、貌容、态度（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5.素雅、洁白、宁静、艳丽、文雅、神采（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6.华彩绮丽、丰姿绝纶（应惭西子，实愧王嫱。瑶池不二，紫府无双。）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其蕴含的思想观念、道德规范、人文精神，是我们中国人思想和精神的内核。曹雪芹和曹植笔下的警幻仙子与洛水之神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两颗熣灿的星星，美妙绝纶，美轮美奂。我们追寻中华传统经典文化的脚步永不停息，我们探索中华传统经典文化的热情永不停息，中华传统经典文化是我们永远的“梦中楼兰”:用肺腑去触摸你的灵魂，我就只在那火炉边取暖。你总是随手把银簪插在太阳上面，万道光芒蓬松着你长发的波澜，我闻着芬芳跋涉着无限远，只为看清你的容颜……从未说出我是你的尘埃，但你却是我的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