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林黛玉、贾宝玉的妙美入世和凄美出世！

丁春林 · 发表于 2024-4-27 09:27:55

《红楼梦》是部情书，《红楼梦》之前无情书，《红楼梦》之后无情书。书中贾宝玉的“情不情”，林黛玉的“情情”，乃千古情书之姣姣者。在《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中有这样一段：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珠，那时这个石头因娲皇未用，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瑕宫居住，就名他为赤瑕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灵河岸上行走，看见这珠仙草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得换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
此石因听到一僧一道谈论“红尘中的荣华富贵”，“打动凡心”，要去经历尘世繁华。又得僧道之助，幻化为美玉携入人间。这块美玉，在红尘中成了大观园人物活动的见证者，历尽人间的悲欢离合、世态炎凉。他就是贾宝玉。

林黛玉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棵“绛珠仙草”，贾宝玉则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每日以甘露灌溉这棵“绛珠仙草”，神瑛侍者下凡历劫，绛珠仙草则随之下凡还泪。绛珠仙草饥餐“秘情果”，就是吃了“伊甸园”的禁果，渴饮了“灌愁水”，下凡之后就变成了大观园里整日地哭哭啼啼，已泪洗面的林妹妹。

      《红楼梦》中的核心故事是“宝黛爱情”。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情”，是世俗泥淖中的鲜花，腐朽中的永恒。其悲剧的结局，虽是作者审美理想的破灭，但却更加璀璨，生命因毁灭而更加辉煌。
      十二支《红楼梦曲》中的【枉凝眉】用镜花水月来形容宝黛的爱情悲剧：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在《红楼梦》中有三个经典的画面给我们展现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宝黛初会、共读西厢、黛玉葬花。
      宝黛初会是《红楼梦》中的一个重点场面。林黛玉和贾宝玉一见如故，是对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故事的照应和诠释，更是一种心灵感应的美好缘份。《红楼梦》第三回“托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文中写道：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玩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曹雪芹通过林黛玉的一双俊眼，充分利用色彩语言，把一个朝气蓬勃、玩劣活泼的富家公子描绘得栩栩如生。先写黛玉看宝玉，未见之前，黛玉充满了疑惑，见到宝玉之后，发现宝玉灵秀聪明，顾盼生辉。感到眼熟，有亲切感，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一种惊异奇妙的心灵感应。

      紧接着写宝玉眼中的黛玉，更是一见倾心，一见钟情，一见如故，视为“神仙似的妹妹”，妙笔生花地呈现了两个人的超凡脱俗和可爱之处。文中写道：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段文字写宝玉眼中的黛玉，一是写黛玉的病态美，黛玉正吃着“人参养荣丸”，后来林黛玉住进大观园里的潇湘馆，潇湘馆里栽了好多竹子，用娥皇女英的典故刻画黛玉爱哭的性格，是为“还泪”之说。二是写黛玉的神韵美，“罥烟眉”、“含情目”等词语都刻画出黛玉的美不在衣饰，而在一种神韵之美，因为黛玉的前身是一株绛珠仙草。在宝玉眼中黛玉是多么不同寻常的漂亮啊！弱柳扶风，好像柳树枝叶随着那春风荡漾摇曳，好似天上的仙女一般。姣花照水，好似天上的一株绛珠仙草，美丽的倩影倒影在清澈明镜的西湖里，比西子姑娘还漂亮三分！对宝玉来说，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共读西厢是《红楼梦》中最经典、最浪漫、最唯美的篇段。暮春时节，大观园里，沁芳溪边，一片桃花林。清澈见底的溪水，潺潺缓缓地流淌着，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沁香入鼻的花瓣。桃花林下的石凳子上一位美少年正在聚精会神地读书，一阵风吹来，飘下了无数的粉红色的桃花，在这阵桃花雨中，一位似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姑娘袅娜地走来了。恰似“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这是一幅难描难画的唯美！

      在《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这样写道：那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那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看。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吹过，树上桃花吹下一大斗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花片。……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花锄上挂着纱囊，手内拿着花帚。……黛玉把花具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不顿饭时，将十六出俱已看完。但觉词句警人，余香满口。此段描述是细致入微、惟妙惟肖，宝黛的语言、动作、神态等跃然纸上，还有那唯美逼真的意境，色彩缤纷的丝丝入扣的环境，好美的一幅立体三维图！
      在二十三回中还有这样的描述：再听时，恰唱到：“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词中又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此处文字虽只有廖廖数笔，却极其细腻、极其有层次、极其恰到好处地描写了黛玉的心态和神态。从“不觉心动神摇”到“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再到“细嚼……八个字的滋味”再到“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这是黛玉听曲后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和一缕缕惟妙惟肖的反应，是古典小说中的神来之笔。
      共读西厢让宝黛两颗年轻的心贴得更近了，让他们的灵魂找到了共鸣，让他们的灵魂成为了知己，突出宝黛爱情的美好纯真。但曹雪芹也在这二十三回中暗示了宝黛爱情的悲剧结局。【注：《会真记》书中元稹是一个对痴情的莺莺不忠诚的负面形象，最终莺莺被抛弃，是个悲剧的结局；《西厢记》中张生是一个洁身自好、信守诺言的正面形象，书中写崔莺莺和张生对爱情的不懈追求和努力，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个大团圆的结局。】
      黛玉葬花是《红楼梦》中非常重要的经典片段。大观园里的众多女孩子都被曹雪芹冠喻为各式各样的花名，林黛玉是风露清愁的芙蓉花。林黛玉爱花、惜花、葬花，是因为花和人在某种层面上是相通的，花的盛开、花的美丽、花的芳香、花的飘零，这些都合了一颗多愁善感的少女的心。在《红楼梦》中黛玉葬花应该是两次：第一次是在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第二次是在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第二十三回中的葬花是宝玉将花抖落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兜了花瓣，来到沁芳溪边，抖在溪水中，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流出沁芳闸去了。这时，黛玉来了，她肩担花锄，锄挂花囊，手拿花帚，正是来葬花的。黛玉说撂在水里不好，这里的水干净，但水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什么没有？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有一个花冢，把花扫了，装在绢袋子里，埋在那里，让他们日久随土化了，岂不干净。于是宝黛俩人一起收拾落花，把花葬到花冢里去。这次葬花是个美丽的、优美的、美轮美奂的爱情喜剧，浓郁的春光、美好的爱情、诗意的戏曲神话般的交织在一起。在这妙美的时刻，贾宝玉借《西厢记》的词句，向林黛玉作了第一次的爱情表白。
      在《红楼梦》中，林妹妹时不时发发小脾气，动不动使使小性子，这可忙坏了宝哥哥，累坏了宝哥哥，第二十七回中的黛玉葬花，就是宝黛产生一次严重的误会后发生的。误会的起因是这样的：黛玉晚饭后特意到怡红院来看看，黛玉明明看见宝钗先进了怡红院，黛玉因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来到怡红院敲门时，却碰上了晴雯和碧痕拌嘴，没好气，不给开门。黛玉被关在门外，又听见宝钗和宝玉正里面说笑，气得回潇湘馆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是祭饯花神之日，黛玉独自来到畸角处的花冢，一面葬花，一面悲泣，一面吟诗，吟下了《葬花吟》。“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这次葬花黛玉完全是沉浸在痛苦之中，是悲痛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世和对爱情无望的痛苦心情。黛玉看着鲜花慢慢地落败，看着鲜花慢慢地凋零，就像看着自己一步步地走向毁灭，却又无能为力。黛玉像落花一样红颜薄命，宝玉又爱而不得，两个人最终有缘无分，有情人难成眷属。这次葬花是宝黛爱情发展的一个高潮，也是宝黛爱情悲剧结局的一个预兆。
      花的被埋葬，美的被毁灭，爱的被摧残，曹雪芹把葬花揉合进艺术形象，这正是曹雪芹登上文学艺术巅峰的高明之处。
      《红楼梦》被喻为“断臂的维纳斯”，是一种残缺的美。宝黛爱情不仅是残缺的美，更是凄凄冷冷的美！在《红楼梦》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中写了凄冷的结局。关于黛玉的结局有好多种说法：“冷月葬花魂”，有人说黛玉沉湖自尽；“留得残荷听雨声”有人说黛玉离开贾府，结局更悲更惨……但是黛玉最终的确是泪尽而亡变为绛珠仙草，泪还完了，恩报完了，应回太虚幻境变为绛珠仙草。在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中道出了贾宝玉的结局：一日，行到毗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宝玉出家了，他成了悲剧的主角！

文/丁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