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那一天

默耕耘陈永军 · 发表于 2025-3-26 22:10:22

悠悠岁月那一天

岔河，一个浔河边上的小镇，一个三面环水的古镇。

一九七四年初夏的一天，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当中街豆腐店里飘出的幽幽豆香在街面上弥散开来时，小镇才算是醒过来。北街食品站内传出几声猪的嚎叫，这是提醒着人们，今天是逢集的日子。多宰几头肥猪，是逢集的惯例。

尽管此时天上还是繁星点点，月亮还挂在树上，却丝毫也改变不了勤劳的人们早起的习惯。这不，南街铁匠家的几个年轻后生已经生好了炉子，他们知道旺火之中才能打出锋利的刀具和耐用的农具。随着风箱有节奏地一推一拉，炉火渐渐地旺了起来，火焰也由红变蓝，映红了他们满是汗水的脸庞。西街水产站的码头已有几条木船在准备靠岸停泊，船沿上架起的马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那是勤劳而善良的渔民兄弟上街交“公鱼”来了。前几天的一场雨水，带来了上游洪泽湖肥美的鱼虾，让他们有了不小的收获。上规格的上交水产站，小一点的就供应给街上的居民，让大家解解馋。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有些早起的老年人已开始捧着茶杯踱着方步往石桥方向走去，也算是去散步晨练吧！开始了他们一天悠闲的慢生活。小镇上的人是不会没事去跑步的，倘若哪天在街上看人跑起来，那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或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注定要引起街坊邻居的高度关注。中街的七星茶炉灶已是灯火通明，茶炉师傅们已把各个灶口加满水，拉起风箱，准备烧开后供应街上的居民，那个年代可不是每家都有时间有条件在大清早烧开水的。

沿街的店铺也陆续开张，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摆摊的小贩也各自在老地方占好位置。那时也并没有城管一说，但大家也都自觉地留下了行人通道。中街的大众饭店早点也已开始上市，擦酥烧饼和油条自不必说，别有特色的是他们店内的水晶包子、锅贴饺子、鲜肉馄饨以及手擀小刀面。尤其是水晶包子，以豆腐和姜末葱花为馅，两面煎得金黄酥脆，正宗的外焦内嫩。刚出锅时千万不能猛得咬上一大口，须得像吃汤包一样，先小小地咬破一点皮，将里面的热气排出，豆腐的香气和葱姜完美结合，咬上一口，回味绵长。有的性子急的人第一口咬得猛了些，直烫得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把馅在嘴里上下打滚，不住地哈气降温后才敢下咽，令人忍俊不禁。

茶食店里的师傅也带领着徒弟忙开了，吊炉大饼、薄脆、麻饼、糖角、大糕、金刚脐等茶食全部现场加工。因为是逢集日，数量需要比平时多出一倍，十里八乡来赶集的都会带点回去，加上订亲的、随礼的，买点茶食送人是那年代的标配。

西街口已有三三两两的农民上街来卖柴禾，歇着担子靠着墙等待买主。饭店的采买笑颜上前搭讪，察看柴禾的干燥程度来评价柴禾是否经烧咬火。当然，有些点心菜品的加工就需要平和一点的软草，比如水晶包子和早饼。几经讨价还价，最后都会成交。

宝应山阳沟到岔河的客班船已载着各行商贩正穿过白马湖，行驶在浔河上，岔河地标老石桥已依稀可见，船老大一阵欣喜，冲舱内喊道：“岔河街到啦！”

坐落在南街上的岔河公社广播站大喇叭正播放着《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这些耳熟能详的曲子，听着让人倍受鼓舞。对面文化站站长正和着曲调扭着腰在晨练，他当时充分启用南京知青自行创作了许多乡土气息浓郁的文艺节目，也培养了岔河街一批文艺青年。在丰富小镇群众的文化生活方面，此公实乃功不可没。

上街赶集的逐渐汇聚在淮岔公路上、浔河大堤、十里长河两岸，他们马不停蹄地肩扛手提扁担挑，木匠篾匠铁匠、耍猴的、卖老鼠药的、走江湖卖艺的、拔牙的、卖大书唱本的，当然也有小偷骗子夹杂其中，构成了一幅热闹的赶集画面。

石桥边的码头上已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清澈的浔河水给人们浣洗衣服带来了便利，捶衣棍在青石面上上下翻飞，捶出衣服上的污渍，来的早的已收拾木盆衣物准备回家，也有的正互相嬉水打闹，还有的在小声嘀咕着只有她们自己方能听得出的笑话。

堂子巷口注定是老街的商业中心，对门两边是杂货店，南边是酱园店、大众饭店、茶炉灶、红旗旅社、百货商店、中心小学，北边是茶食店、豆腐店、照相馆、裁缝店、国营米厂。据说清末明初时，这里也是如此热闹。老辈人说，春节期间玩花船踩高跷的都会在此逗留讨喜，“锣鼓一敲咣咣咣，迎面来到程大昌，前面开的是杂货店，后面是大染坊，对面还有绸布庄，生意兴隆是旺又旺……

西街口小广场上已聚集两圈人，一圈河南耍猴的，另一圈是山东打把式卖艺的。这猴子穿了个红绸衣服，戴着帽子，人五人六扮了个新郎官。另一个猴子扎了个红三角巾，扮了个小媳妇。随着耍猴人的口令，做出各式搞笑动作，引得围观者一阵哄笑。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在看山东大汉表演硬气功，一掌下去四五块垒起来的砖头瞬间大卸八块，放到头上，一锤下去，砖头粉碎，自己却毫发无损，让人惊讶不敢看。更奇的是，乒乓球般大小的铁球吞进肚里，又用气把它憋出来，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此时街上已是人头攒动人来人往，拥挤程度堪比省城公交车。一帮南京知青穿着海魂衫白衬衫，簇拥着在百货店里转着玩，不时碰到邻近大队的知青，彼此热情地打着招呼。他们用乡音交流着，即使他们不说话，从衣服、神态、气质上，也与当地人有所不同。几年的农村生活也让他们同乡下人一样大声说话，广阔天地磨练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愈加坚强。西街的邮局是他们上街赶集必去的地方。他们总会去打听打听有无信件或是包裹，几天前的连续阴雨或许让邮递员不方便下乡，自己上街看看也许会有小小的惊喜。邮局墙上的一幅宣传画正是知青的杰作：一名战士肩上扛着枪，手中正捧着毛选认真学习。下面有几行字，“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尽管历经岁月的磨洗，至今在墙上仍有轮廓依稀可见。只是世事变迁，物是而人非。

离邮局不远处，邵家小兄弟把家里的几百册小人书搬到墙角用木板一字排开，算是开张了。在那时也算是有些经济头脑的人了吧！据说他们的书一部分是自己喜欢而买的，另一部分是同其他小伙伴交换而来，从而手中的小人书越积越多。每到星期天，他们的摊子前总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大小朋友。

这边有个卖鼠药的老侉子打着快板编着顺口溜引人注意，又不住地拎着一串死老鼠在众人面前晃晃悠悠，造成视觉上极大的冲击力。想想平时受老鼠的那个气，大家都忍不住去买上几包。

时间已近中午，大众饭店已是食客如云，尤其是订亲的姑娘小伙子，一班亲戚加媒婆吃个饭是必须的。看来谈的不错，媒婆小声地和姑娘一阵耳语，姑娘低头含羞，小伙子壮实憨厚，有一把力气。庄稼人不就图个力气嘛！老话说身大力不亏，健康总归不是坏事。小伙子看着姑娘只顾笑，不时抓着头皮，有些不好意思。那边家长已拽着媒婆和亲友一起往饭店去。对跑堂的说：“一桌人，赶紧地上菜！”

东虹桥边的客船码头已陆陆续续地挤了不少人，在岸边的树下乘凉，带来的一船土产卖了，又带走了另一船土产。大柳筐内的小猪崽不安分地嚎叫，挣扎着不想离开故土。竹编柳编的各式规格的菜篮、笆斗、簸箕、大筐占据了船篷顶的大部分空间，小贩们红着脸在打听着各自成交的价格。讨巧的高高兴兴，贱卖的则懊悔不已。

中午在小饭店里吃了大肉片，喝了点小酒，每人脸上都泛着油光。有在剔牙的，也有解了衣扣吐着酒气打饱嗝的，还有的在闭目养神打个盹，更有的走亲访友，三三两两，喝大一点的在互相握手寒暄，上演“十八相送”。

船老大看着时间也着不多了，就进舱巡视了一遍，招呼岸上的客人上船，解开缆绳抽回跳板，随着机器的轰鸣，船开动了。

街南公社大院里，有大队干部上街开会，分别汇报工作，听取革委会干部安排夏收夏种，既抓革命又要促生产。他们手里拿的人造革包里塞满了红头文件和学习资料，也有先进分子手中捧着奖励的毛选激动不已。

下午的这段时间里，街上的居民除去上班的，大多数都利用空闲的时间打草包，换点活套钱补贴家用。小点的孩子只能搓草绳，用作草包的经纬线。大街小巷都有打草包的，一幅全民打草包的繁荣景象。最后全部进入北街供销社收购站的仓库，调拨外地用作抗洪抢险。可以这么说，老街人在那段困难的日子里，是草包这个土特产养活了许多人，改善了他们的生活。

小镇人晚饭比较早，早吃早没事。省得天黑蚊虫多，又经常停电不方便。反正每家煤油灶子灯都有几盏将就用。像中街的大众饭店、北街的工农兵饭店，这些大点的服务行业在大厅里都有汽油灯，非常亮，也很气派。东滩的地区医院和南街的公社大院、银行这些要害的首脑部门都自备发电机，一般单位是没有的。

吃了晚饭的孩子一般会在大街小巷里“疯”，固定是要“疯”累了才归家的。但有时也需要家长到大街上吼一嗓子，才能依依不舍地回来。老党员徐老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地义务敲梆，背着她的爱心台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时候街面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偶尔也会有土狗吠一两声，算是对匆匆夜行人的警告，不知从谁家的窗户里传出男主人如雷的鼾声，走不了几步，就像传染病一样，半条街都是鼾声。夜深人静，累了一天的人们该尽情地呼呼大睡吧！

“突突突”，地区医院码头慌慌张张地靠了一条机帆船，还未停稳，几名年轻的后生，抬着一名躺在竹床上的难产孕妇，一个中年人拿着马灯急切地走在前面引路。没到医院门口的台阶，就大声喊：“医生！医生！快救救孩子吧！”听到叫声，值班医生和护士就迎了出来，立即搭把手领着去手术室。我们尊敬的医务工作者，在任何时候都牢记着救死扶伤患者至上的宗旨，今晚他们注定是要忙碌着，不会有一刻的空闲。

月光下的街面静静的，偶尔有一两个赌小钱的，或是走小路的人匆匆闪过，快速地消失在巷口。他们知道，要是碰到值班巡逻的民兵，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一番盘查询问更是不好对付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四季轮回的岔河街就这样一天天地过来了。生长在这里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天也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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